爆炸发生时，因为是在后半夜，消防警卫的出动速度会比灭火机器人要慢一些，酒吧里的酒水太多，酒精引发的二次爆炸和明火燃烧升腾起的浓烟，当下就直接触发了拟态卵壳的火情警报，大气条件远不比从前，对于消防引患和恶意纵火的处罚非常严重，所以几乎是第一时间，智能灭火警卫机器人就到达了现场。

那个时候，怀慎已经在外面靠着车晕了过去。

“发现受害者，生命体征扫描中，人类性别：男性，杜宾犬属亚人，烟雾吸入过多，脑震荡，晕厥，呼之不醒，呼吸道损伤，呼叫救援，建议进行高压氧治疗。”

“发现火灾现场，发现可疑人士离开现场，数量：11人，熊属亚人。”

“现场扫描中……扫描完毕，仍有6人被困火场，一名兔属亚人，已失去生命体征，死因不明，两名合成基因属亚人，尸体不完整，已失去生命体征，死因不明。一名珊瑚虫属亚人幸存，两名杜宾犬属亚人幸存，消防警卫机器人xxx号，请求央区消防三支队支援。”

礼赞两侧合叶的大门，一扇飞出去了老远，一扇半挂在变形的门框上，佘岩好不容易搬开了被二次爆炸给掀翻的迎宾台，看着里面翻滚的浓烟，和跪在地上咳得直不起身的希顿，佘岩立刻回头去找消防机器人要防烟面罩。

真行啊，所以我又成救火的了。

“呵，你们这群小机器人，在火灾现场旁边当战地记者？那个小滋花是什么？哇，你的小水枪真可爱，像小狗尿尿。”

佘岩拿了几个防烟面罩，还不忘抽空奚落几句没什么用的警卫机器人。

“消防三支队已经出动，请您不要害怕，消防警卫机器人储水量少，但数量多，请您放心……发现受害者，生命体征扫描中，人类性别：男性，岩蟒属亚人，烟雾吸入较多，脑震荡，呼吸道损伤，呼叫救援，建议您静坐，并进行高压氧治疗。”

“不用治疗……数量多？1、2、3。”

算了。

佘岩不欲浪费时间，说完后，他戴好了面罩，直接走进了火场中，去捞剩下的几个人。

有几处蛇鳞已经被崩上去的火星子燎出了几个黑印子，在第一轮爆炸冲击之后，佘岩当机立断，先把一松手就会扑进火场里的怀慎带离现场。

就是在这个时候，礼赞被炸开的大门和变形的门框里钻出一堆熊属亚人，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爆炸的影响，尤其是最靠近门的那个棕熊属亚人，她明显知道有爆炸即将发生，躲在了其他熊属亚人的层层保护之后。

佘岩自己那个时候也一阵阵想吐、头晕，而且这个时候放着火场里的倒霉蛋不管去抓人，实在是本末倒置主次不分了。

一次爆炸之后紧接着就是二次爆炸，第二次爆炸的威力不小，整个礼赞的左半边都沦为火海，冲天的火光几乎映亮半边虚拟夜空，咫尺的燃烧声和遥远的警笛声充斥在耳旁，鼓膜仍然隐隐作痛，所有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结果佘岩就眼睁睁看着这群智能灭火警卫机器人进行现场案情播报记录，啥事不干，放那群熊属亚人走了。

“行行，你们就在这用这小水枪慢慢灭火吧……”

希顿是珊瑚虫属亚人，这种环境，他很有可能会直接被呛晕过去，在火场里昏迷、失去行动能力是非常危险的事，所以佘岩在拿着防烟面罩再次跑向礼赞的路上，在心里模拟推算着火场的情况。

优先把小珊瑚带出来，如果里面还有其他人，那就等第二趟再看情况分一下搬运抢救的优先级。

佘岩目前并不熟悉酒吧的构造，无法快速判断二次爆炸之后还会不会有后续，所以他得和时间赛跑。

对于年纪轻轻就成为军区埃尔法首组组长的佘岩来说，眼下的情况并不是值得感到慌乱的棘手场面。

能有余裕处理的，就不难办。

这是能够瞬间把人撕裂碾碎、成为扭曲时空一部分的引力洞，教给佘岩的道理。

搬开迎宾台之后，礼赞内部并没有因为爆炸造成非常严重的逃生通道阻塞，酒吧构造不复杂，不过是些横飞燃烧的桌椅。

看起来，起火点在九点钟方向，十二点钟方向是吧台，吧台处有酒，第一轮爆炸后火势迅速蔓延到吧台处，所以吧台是二次爆炸的爆炸起火点。

佘岩冷静地用幽深的眼瞳打量着环境，在火海中，他微凉的体温和冰冷的双手让希顿一个激灵。

组长冷冽又带着嘲笑般恶意的声音闷闷地从防烟面罩后传来，幸灾乐祸的语气，坚定可靠的双手：“可怜的珊瑚虫，生活在海里的时候一生都不会见过火焰吧，长见识了吗？”

佘岩把防烟面罩扣在希顿脸上，希顿猛地咳了几声，深吸了一口气：“救……救怀……”

佘岩动作利索，边说边行动，丝毫不耽误时间：“知道了知道了，我先把你背出去，再回来救你绯闻男友。”

“不！救怀……怀江总署！”

佘岩卡着希顿的腋下，已经把他架了起来走了几步远，希顿却抬手指向了吧台的方向。

饶是佘岩，都倒吸一口冷气。

怀江很明显是没能来得及在二次爆炸前远离吧台，虽然无法判断初始起火点的位置，但应该离怀江不远，所以他背对着吧台向外逃时，吧台存放的酒水在身后引爆，他的整片背部被吧台碎裂的玻璃杯碴划破、嵌入，隔着一定距离都能看到蔓延整个背部的血迹。

“你还有力气吗，去背你男朋友。”

佘岩放下了希顿，结果佘岩卸力的一瞬，希顿就腿一软，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你是真没用啊，我真怀疑你和怀音的体位。”

佘岩虽然说得丝毫不客气，但心里其实隐隐不安，火灾致死原因中，有85%以上的死亡都是吸入烟雾导致的，对于珊瑚虫属亚人来说，有毒气体的影响非常大，希顿的情况可能真有点不妙。

在说完那句救怀江之后，希顿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跪在靠近门口处的地上，气体经过过滤后只有稀薄的氧气，希顿几乎抽成了哮鸣音，老旧风箱一样的气管和肺勉力维持着他的神智清醒。

希顿一边摁着自己的胸口加快呼吸频率，一边示意佘岩别管他。

……不过如果希顿能说出话来，他肯定会告诉佘岩，别在怀江面前聊他和怀音体位的话题。

怀江那边的情况麻烦在于他大面积的外伤和烧伤，加上剧痛之下又呛了几口烟，就算怀江有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的神智也算不上清醒，嘴里只喃喃着怀音的名字。

这个时候，因为严重的外伤和烧伤，怀江无法变成犬形态方便佘岩施救，佘岩只能先把怀江一个人背了出来。

外面的几个智能消防机器人在大火上下小雨，佘岩看得一阵窝火，摘了面罩大声喊了个小机器人下来给怀江诊断并初步处理伤势。

虽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但比起同时把怀江和希顿往外搬，并有消防机器人迅速接手处理，还是耽误了二十多秒。

可偏偏就是这二十多秒，出事了。

希顿在靠近出口的过道处不断撑着地尝试起身，佘岩刚把怀江带出去，十二点处吧台的火舌舔舐着涂鸦帘，帘杆被燃烧后的黑烟燎黑，被二次爆炸冲击破碎的酒瓶里还未充分燃烧的酒液倾倒一地，为火铺好了一条可燃之路。

醇香的酒液倒了一地，浸过昏倒在地的怀音，流向怀音身后的存酒柜。

足有三大排的存酒柜，在怀音和希顿来潜伏调查的头一天就给二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怀音之前甚至还想找机会查一查酒柜里是不是有“荆棘”这种酒，后来发现里面的酒有着花里胡哨的英文名，他几乎都不认识，还被老皮狠狠嘲笑过是“少年不识酒滋味”的年轻孩子。

只需要一束明火，这三大排的存酒柜，就能变成三排酒精////炸//弹。

当时，一瞬爆炸的冲击波将本就无力的怀音轻易掀翻，他甚至无力继续抓紧希顿的衣袖，而希顿则被那一瞬塞涌进鼻腔的烟雾和有毒气体呛得呼吸困难。

正因为他有意识地去拉着怀音往外逃、挡在怀音身前，另一只手还想去扣住想趁机逃跑的齐炬，所以希顿完全没有办法作出任何自我防护。

“怀…音……”

希顿的背后几步远处就是出口，礼赞不大，央区商业街寸土寸金，这十米不到的距离却成了此刻难以逾越的天堑。

如果希顿此刻没有被烟雾影响，他会毫不犹豫跑上前，和火势蔓延的速度竞赛，和三次死亡爆炸赛跑，利索地抱起怀音，妥善地、完全地把他护在自己怀里，带他逃出来，他的父亲还在火场外等他。

可流失的氧气带走了体内的力气，希顿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缺氧和中毒让他几乎想摘了面罩，立刻就转身爬出礼赞，去呼吸几口外面的空气。

这是求生的本能。

可求生的本能也远远比不上眼前的怀音，希顿再次蓄力，往前走了几步，嘶哑的声带里夹着黑灰，喊出怀音的名字。

越来越近了……

怀音！醒醒啊怀音！

可莫名的，希顿在这样的关头，想到了萨沙，萨沙在这一刻像最后的警钟，一下子震醒了希顿混沌的脑子。

求生欲会赐平凡的人类最后一次机会，这个机会叫“肾上腺素”，它能让你一瞬突破生理极限，告诉你求生的方法。

想到萨沙的那一刻，它的力量出现了，简直像暗示这位平凡的父亲借着最后的这股力量转身走出去，回到自己孩子身边。

希顿突然有了力气，在一次次蓄力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像是无法到达四肢的血红蛋白平空背负了氧气。

可这份力气不一定能够支撑他走向怀音，抱起他，带他走出来，这份力气可能只够他自己逃出去。这份力气甚至可能不是因为怀音而生，而是为了萨沙。

因为萨沙，在家睡觉的萨沙，或者是到了后半夜还在闹的萨沙，因为他还没有等到爸爸回家。

要赌吗？希顿。

那一瞬的犹豫绝对骗不了人，对怀音真切的喜欢让希顿愿意毫无缘由地跟着他潜伏调查、去地壳地幔救他，对怀音笃定的喜欢让他此刻无法转身走出即将三次爆炸的礼赞。

可对儿子的挂念，却让希顿无法再走向他。

能吗？能成功吗？不仅能顺利走到怀音那里，还成功抱着人形态的怀音一起跑出来。

希顿知道，当他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思考放弃怀音的选项了。

可怀江还在外面！哪怕不是自己爱的人，怀音的父亲也在外面！

人的自私和懦弱是真的可以有很多种借口，爱也是借口之一。

萨沙，他是出芽生殖的孩子，他只有一位至亲。

怀音，他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他的父亲就在外面。

原来这种时候除了肾上腺素，时间也会帮忙，像是改变了维度的计算，时停的一瞬，希顿甚至能看见火舌终于踏上了那条可燃的路。

火焰的外层是蓝色的，像怀音头上的帽子，焰峰泛着白，像怀音拨弦的手腕，焰心深红，像怀音之前用的那把贝斯，焰痕和烟尘都是黑色的，像怀音的指甲和眼睛。

早就已经力竭的身体空耗着肾上腺素赐予的时停机遇，希顿背对出口，面向怀音，他没有离开，但也没有前进。

酸涩憋窒在胸口，手指尖都在颤抖，就算带上了防烟面罩也无法呼吸，眼泪在面罩接缝处堆成液封，这大概就是此刻希顿无法喘息的原因。

犹豫也这么耗费力气，人在这种进退维谷的时刻，是真的会生出全身心依赖别人的帮助，甚至祈求盼望神的降临。

也许一开始，那些甚至有些好笑的阴差阳错、误会乌龙就说明了一切。

出芽生殖的人，这样的人，在不懂爱的时候就要去承担爱人的责任了。这样的人，确实不配爱怀音，爱他就要逼迫他接受，他会是爱的第二顺位这件事。

真爱他的人，怎么舍得呢……

耳旁传来破空声，随后是佘岩慵懒冷酷的声音伴随着吐信子的声音响起：“你已经没有战力了，你在这除了碍事还有什么用，赶紧出去！”

希顿如蒙圣赦，他惊喜地侧头看向佘岩，眼眶里蓄满了泪，眼神却迸发出希望的光。

呼，耽误了二十多秒，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或者说，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人，那躺在那边的杜宾小狗就真的要完蛋了。

希顿·利亚，一个当年都会为了程一失声痛哭的人，如果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死在眼前，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

毕竟那种痛苦，佘岩就已经体会过一遍又一遍了，自己还是所谓的冷血动物，都觉得有点受不了。

所以，就算现在并不是佘岩的蜕皮时期，强行使用蛇形态对他的身体有损害，但作为希顿心地善良的组长，他没有多想。足有七八米长的蛇身，足够让站在入口处的他甩动肌肉虬结的有力蟒尾，卷住酒柜前的怀音，把他勾出来。

能救怀音就行，毕竟现在只有自己能救他了。

这不就是佘岩跟小狗的抖腿哥哥说的，出手的关键时刻吗。

岩蟒的蛇尾可以绞杀猎物，精准而有力，佘岩绷直蛇尾，一卷、一捞、一勾，他用蛇尾卷住怀音的腰，把他从火舌前卷出来后一瞬，希顿也反应过来，抬手，自掌心生成一片巨大而瑰丽的盾盔珊瑚，挡住三次爆炸的冲击力。

这片只能堪堪接住熊属亚人一拳的石珊瑚，在苦苦求生的肾上腺素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下，居然是在替三人挡住了第一轮爆炸冲击之后，才碎成块状落了一地。

“后退！市民！后退！”

消防三支队赶到，消防专用盾横在几人身前，警笛、人声、救护车、智能警卫……

希顿抱着还被牢牢卷在佘岩尾巴中的、昏迷的怀音，仔细确认了好几眼，才扑上去连带着佘岩的尾巴一起抱进怀里，痛哭失声。

“啧，把我松开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