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离开温泉，匆匆穿好衣物，心中仍惊魂未定。她快步走在回行宫的石径上，月光透过树隙洒落在地，形成斑驳的光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方才在温泉中的异常。迷香的后劲尚未完全散去，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林公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侧面小路传来。林潇警觉地转头，肌肉下意识紧绷，看见苏云锦裹着淡青色披风站在那里，月光下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清冷。
"苏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林潇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领，确保自己仪容无误。她习惯性地将声音压低几分，保持那种刻意练就的男性嗓音。
苏云锦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华妃今晚去了东池。"
林潇眉头一皱："消息传得这么快？"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与苏云锦的距离。
"我和华妃——或者说周婉，从小相识。"苏云锦语气平淡，眼中却难掩复杂的情绪，"她入宫前，我们曾是闺中密友。那时她还不是这般心机深重。"
林潇有些惊讶："这我倒是不知。你从未提起过。"
"入宫后，一切都变了。"苏云锦黯然而后，随即恢复了那种高傲冷静，"宫墙内外，两个世界。所以当我听说她私下去找你，便知道必有蹊跷。她从不做无益之事。"
两人默契地走向一处无人的凉亭，确保谈话不被旁人听到。竹叶沙沙作响，掩盖了低语声。林潇简略说了华妃提出的要求，只字未提对方可能发现她身份的威胁。
"果然。"苏云锦冷笑一声，完全不似平日端庄模样，"她要利用你打探皇后的消息？真是好手段。周婉从小便擅长利用一切可用之物。"
"你了解陈家吗？"林潇直截了当地问，眼神锐利。在夜色掩护下，她不必时刻维持那副温文尔雅的公子形象，得以显露出几分本色。
苏云锦抬眼，目光如刀，"陈家世代将门，朝中军权有近半掌握在他们手中。陈皇后的叔父是兵部尚书，权倾一时。她的两个兄长分别镇守北疆和京营，手握重兵。"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皇帝表面上宠爱皇后，实则是因为忌惮陈家的军权。谁掌握军队，谁就握有最终话语权。"
"所以这是政治联姻？"林潇了然。
"何止是政治联姻，"苏云锦目光更加锐利，"这是权力平衡的关键一环。皇后背后是陈家军权，皇帝背后是国库财权，太后背后是朝中半数官员。三足鼎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任何一方失衡，都可能引发动荡。"
林潇靠在石柱上，若有所思："华妃想借我打破这种平衡？她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她想踩着皇后上位。"苏云锦不屑道，"周婉从小就有野心，她不甘心只做一个妃子。即便皇上再宠爱她，她也永远比不过皇后的地位。"
"那你的女学提案..."林潇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关联。
苏云锦冷笑，手指轻敲石桌："被她视为筹码罢了。她承诺帮你促成提案，不过是想拉你入她的阵营。周婉从不做亏本买卖。"
林潇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三日后她约我在东侧小亭见面。"
"小心些。"苏云锦罕见地流露出担忧，眉头微蹙，"我听说萧烨最近频繁进出宫中，与华妃私下接触甚密。"
林潇眉头紧锁，"萧烨？原定王？"
"没错。虽然被皇上削去了封号，贬为庶民，但他野心不减。"苏云锦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林潇的耳朵低语，"他想重回朝堂，必然会拉拢各方势力。据说他对皇位仍有觊觎。"
林潇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忽然笑了，"苏小姐竟然会担心我？"
苏云锦微微别过脸去，月光下白皙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我是担心你被利用，连累我的女学提案。事关天下女子命运，容不得有失。"
林潇正色道："我心中有数。不过，若能借此了解更多后宫和朝堂动向，倒也是机会。有时，置身危险才能看清全局。"
"你要小心。"苏云锦紧盯着林潇的眼睛，"华妃心机极深，她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可能是陷阱。进宫这些年，她已经变得比谁都善于算计。尤其是..."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关于你的秘密。"
林潇心头一紧，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平静："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苏云锦直视林潇，目光坚定而复杂，"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一面。无论华妃以什么要挟你，记住，任何代价都不值得交出自己的底牌。底牌一旦示人，你将永无翻身之日。"
两人对视良久，林潇终于缓缓点头："多谢苏小姐提醒。"
月色下，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似冰雪聪慧，却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三日后的晚宴极其奢华，春猎圆满结束，皇帝心情大好，赏赐不断。御花园中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权贵们笑语盈盈，表面和乐实则各怀心思。
林潇作为男子组第二名，获赐御酒一壶，上等锦缎三匹。她端坐在席间，表面上与众臣谈笑风生，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华妃所在的方向。华妃与皇后分坐两侧，表面恭敬，眼神中却暗藏针锋。
宴会临近尾声，林潇看了看天色，起身告退。她避开人群，谨慎地朝东侧小亭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时刻警惕周围可能的监视。
小亭掩映在假山后，四周栽种着高大的竹林，确保隐蔽性。
林潇刚踏入亭中，便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混合着某种莫名的危险气息。
"林大人果然守时。"华妃从竹林中步出，一袭淡粉色轻纱长裙，随风飘动，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林潇拱手行礼，姿态恰到好处："华妃娘娘。"声音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华妃微微一笑，走入亭中，动作间香袖飘飘，举手投足尽显妩媚："不必拘礼，今日只是私下相谈，不必顾虑那些繁文缛节。"
"不知娘娘找在下有何要事？"林潇直入主题，面色平静如水，不为华妃的美色所动。
华妃轻轻一笑，似是欣赏林潇的直接："林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呢。"她优雅地坐下，指尖轻抚石桌，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温泉那晚，我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林潇内心警铃大作，血液几乎凝固，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
华妃轻轻靠近，几乎贴着林潇的耳朵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女扮男装，在我大衍朝可是欺君之罪，足以抄家灭族。"每个字都如同钢针，刺入林潇心底。
林潇全身血液瞬间凝固，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强自镇定道："娘娘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明白。"她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握紧，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华妃轻笑着后退，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别紧张，若我想揭发你，何必等到今日？"她玩味地打量着林潇，如同猎手欣赏猎物的挣扎，"你的秘密，对我更有价值。活着的棋子，总比死去的有用。"
林潇沉默片刻，权衡利弊，终于开口："娘娘想要什么？"声音低沉，承认了这个秘密。
"我要你帮我对付皇后。"华妃直言不讳，"陈家势力过大，皇上忌惮他们的军权，不敢有所作为。我需要了解陈家的军事布局，太后与陈家的联系。"
"为何告诉我这些？"林潇小心试探，想要了解更多。
"因为你我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人。"华妃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暗中支持苏云锦的女学提案。若你帮我，我可以在后宫为这个提案争取更多支持。皇上最听我的话。"
林潇谨慎地问："娘娘刚才提到太后，难道..."
华妃眼神闪烁，压低声音："太后与陈家有姻亲关系，表面上相争，背地里却有共同利益。皇上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他需要盟友，而我就是那个最适合的人选。"
就在这时，竹林中传来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密谈。华妃表情微变，迅速正色道："你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们之后再谈这个。"
一个身着华贵紫袍的男子从竹林中走出，面容俊美，举止优雅，正是被削去封号的原定王萧烨。
"林大人，好久不见。"萧烨微笑着走进亭中，月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英俊，却也透着一丝难以言明的阴冷。
林潇立刻回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定王过奖了。"她注意到自己刻意避开了"殿下"的称呼，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萧烨神色未变，笑道："林大人才华出众，风骨过人，本..."他顿了顿，似是咽下某个禁忌的称呼，改口道，"我一直很欣赏。"语气中透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
华妃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巧妙地打圆场道："定王与我志同道合，都认为朝中某些势力过于膨胀，已危及社稷安定。"
萧烨优雅地点头，举止间无一丝落魄贵族的狼狈："正是如此。皇兄被陈家牵制，朝政日渐倾颓。若不加以改变，大衍朝恐怕危矣。"
林潇谨慎地回应，小心斟酌每一个字："陛下励精图治，朝政蒸蒸日上，定王此言过虑了。"
"表面如此罢了。"萧烨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眼神却冷如寒冰，"林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看得透这些表象。"他的目光在林潇身上缓缓扫过，"我很欣赏你的...特别之处。"
林潇心中一凛，不知他话中是否有所指，表面却不动声色："定王谬赞了。在下只是一介书生，何德何能入公子法眼。"
萧烨声音温和，内含不容拒绝的坚决，"帮我重回朝堂，我自有厚报。等我东山再起之日，必不忘林大人今日之情。"
林潇审慎地问，试图探明对方底细："定王具体想要在下做什么？"
"很简单，"萧烨优雅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动作从容不迫，"帮我们了解陈家的军事布局，太后与陈家的秘密联系。你有门路，有才智，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在下不能胜任呢？"林潇试探性地问，想看看对方底线。
萧烨眯起眼睛，目光骤然凌厉："林大人，我一直很欣赏你，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这句话虽然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胁，字字如冰。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风吹来，吹灭了亭中的灯。黑暗中，林潇下意识地绷紧肌肉，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什么人？"萧烨厉声喝道，瞬间丢掉了优雅的伪装，声音中透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暴戾。
黑暗中，一支箭破空而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钉在萧烨身旁的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箭上绑着一张纸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萧烨拔下箭，借着月光看纸条，脸色顿时大变，扭曲成一种可怕的狰狞："该死，有人监视我们！"他的声音中透出恐惧与愤怒。
华妃急问，声音失去了平日的从容："写了什么？"
"'野心勃勃者，必先自毙。'"萧烨咬牙切齿，"是皇兄的人，或者太后的人！他们一直在监视我！"
一阵混乱中，数名黑衣人从竹林中掠出，动作迅速无声，显然是早已埋伏多时，专为保护萧烨而来。
"林大人，"华妃在离开前紧紧盯着林潇，"三日后在杏花楼给我们答复，不要让我们失望。"
萧烨在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潇一眼，那目光中既有威胁，又有一种病态的痴迷，："我很期待与你的合作，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