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茉苒在照看穗儿,桃笙几次进进出出。
“桃笙,你有话想对我说吗?”茉苒终是叫住了她,要不然她能来回一晚上。
“茉苒,”桃笙眼神为难,不好意思道:“要不、我让双双做你干闺女,日后让她孝敬你。”
“只是,”桃笙低下头,“我怕你嫌弃她。”
“桃笙,你怎么又说这种话,”茉苒面色不虞,“再说我嫌弃你,以后我真不理你了。”
“别、别不理我。”桃笙急促道,“茉苒,你能干聪明,长得又好,双双能认你当干娘,是她的福气,算起来我占了你大便宜。”
茉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女人没了丈夫孩子,便是没了依托,想要在这世道存活,更是寸步难行。
身边有个孩子,便能给她养老送终,不至于死屋里头都没人知道。
这本就是谎言,可桃笙认真了,茉苒心生愧疚,道:“桃笙,我不能认下双双。”
桃笙怔然,茉苒见她又要误会,赶紧澄清,“我有很多事瞒着你,现在不能和你说,认下双双,恐对她不利。”
她藏在公主府,对临州和付东海的事一概不知,自身都难保,如何去认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童。
“等我解决了一切,再来找你,好吗?”
桃笙隐隐察觉茉苒眼中有怒气,莫名生出一股担忧,“茉苒,你、你要是用得上我,一定要找我帮忙。”
茉苒笑了,“当然。”
桃笙说完便离开了,可不到一刻钟,她又回来了。
茉苒直愣愣地盯着她,等她开口。
桃笙叹气,欲走,茉苒无奈喊住她,“桃笙,你说吧。”
“我想明白了,”桃笙道,“我要离开李老三!”
她眼睛亮晶晶的,从未有过如此决绝果断。
这事桃笙踌躇好几天没结果,谁也不敢问她,茉苒听她突然说起这事,硬是怔了半晌。
“茉苒,”桃笙声音细微,“你怎么不说话了?”
茉苒忍住激动,道:“桃笙,你做得对,背叛过你的人必须远离。”
“其实,我本还没下定决心,”桃笙看向鞋尖,后又眸光坚定地望向茉苒,“可我得知你丈夫孩子没了,还能活得如此洒脱,我便觉得我也可以。”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天你与我说的话,我一边想着离开李老三,双双怎么办,另一边又想着离开他没什么大不了,就如你所说,我那么厉害,肯定可以给双双好日子。”
“其实,我也觉得我可以...”
说到这,桃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茉苒听得可开心了。
桃笙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什么都不如别人,习惯性地往角落躲,巴不得所有人都看不到她,可她明明比所有人都优秀。
听到她肯定自己,茉苒比谁都欣慰,“桃笙,你就是很厉害!”
桃笙抿嘴浅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重重点头,“嗯!”
“茉苒,等你把事情解决完,我就让双双认你当干娘,”桃笙道,“等明儿我从李老三那拿回卖宅子的钱,我买个偏一点的小房子,你就和我们住,以后你老了,我也老了,咱姐妹俩一起过日子,互相有个照应。”
她一下子将茉苒以后的日子安排妥了,像是在进门前便想好了似的。
茉苒心口酸涩,她骗了桃笙,对方却能为她考量到如此地步,满心感动,便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好呀,等双双大了,她要是喜欢学医,我便教她,如若不想,那便让她学其他的,总归能找到自己的路子。”
真到了那个时候,便是她已为娘亲报完仇之际,事情一了,她还是得继续行医,像娘亲一样收几个徒弟,到山上挖挖草药,老了和好友归隐山林,不失为圆满。
只是那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来。
翌日午膳时分,茉苒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茉苒,我有个表哥,人长得可俊了,表嫂人也不错,要不改日你俩见见?”赵明珠一向有话说话,不分场合,吃着吃着突如其来说这么一嘴,茉苒喝的汤顿时便咳了出来。
“咳咳——”茉苒呛了一口
乳娘院属茉苒最小,又懂女科,平日里时不时给这个娘子号号脉,那个娘子配点药,大家把她当宝似的。
从娘子们知道她没了丈夫孩子后,眼神隐隐带着怜惜。
她一问出口,其他娘子都不吃饭了,茉苒一下子便知晓是谁在盯着她了。
赵明珠有这个想法,其他人便也差不多,茉苒得掐了她们的心思,“明珠,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夫君生前待我极好,此生也只认他一人。”
“哎呀,他死了又不知道,”赵明珠蹙眉,恨铁不成钢,嫌她古板不懂变通,“开年我们就得离开公主府了,你一女子,没个男人,要如何谋生?”
“我可以替人看病,”茉苒又问,“谁说开年我们就要离开了?”
“方娘子说的,具体我也不知。”
赵明珠简单带过离府的事,又将话题扯到了茉苒人生大事上,“我和你说,女科医师抛头露面不说,还躲躲藏藏的,没人把这份活当一回事,倘若你日后想找个人过日子,人知道你替女子看过此类病,要嫌弃的。”
茉苒还没说话,蓉叶先一步开口,“赵明珠你为什么每次说话都那么难听,你是抢着喂孩子,没得过乳痈,不知道半夜疼得睡不着的日子,除了你嫌弃,没人嫌弃!”
“我都道歉了,怎么又拿这事说我,”赵明珠一脸委屈,“我说的也是事实,我就问你,要不是遇到茉苒,你会出府找大夫吗?还把衣服解了让人看?你会吗?啊?”
“那我庆幸遇到茉苒了。”蓉叶避而不答,“总之就是遇到你,我才会胸口发疼,要不是你,我哪会得病。”
“再者说!”蓉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茉苒就得找个男人嫁吗?你看看桃笙,她家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明珠:“桃笙例外嘛,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
蓉叶:“人家茉苒自己会决定,别一天天地好像为了别人好似的,整得自己多有善心。”
赵明珠半口干饭噎在口中,似不服气,咽下饭对茉苒道:“总之我是真心为你好,我表哥人很不错,我拿我孩儿作保。”
蓉叶刚想反驳,赵明珠瞪了她一眼,“我和茉苒说,关你何事,你要看上我表哥,也得看我乐不乐意,现在你给我把嘴闭上!”
言罢,不顾蓉叶一脸菜色,放下碗就跑。
“赵明珠你无耻!”蓉叶指着她,“把你的碗拿走!每次都让别人给你收拾,来这里当大小姐啊?”
院里吃完饭都是轮流收拾好放桌上,再由人送去厨房,那有专人洗碗。
今日轮到蓉叶了,赵明珠心知是她才会将碗留下,因此是不会回来收拾的。
俩人吵吵闹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娘子们早已习以为常。
茉苒只暗暗祈求以后她们不要再拿这些事扰她,她无心,也无意,只想着开年后要出府的事。
还有半旬便到年关,到开年也不过二十来日,想想日子过得可真快,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想要逃跑,到想要留下,结果无所事事,什么都没做成。
所幸在公主府赚了不少银子,等出府之后,她便自由了,想做什么都没人盯着她。
拿着钱到大理寺打点下,也许能有一丝突破。
夜里,屋里暖和融融,但看着窗外厚厚一层大雪,茉苒下意识地哈了口气,搓搓手,继续写书。
戌时三刻,江小福过来了,茉苒没等他说话,便收拾好纸笔去到院门,俩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方娘子在窗缝站着,看着两人渐渐隐去的身影,眉头紧得要夹死只蚊子。
“看什么呢?”蓉叶往院门口看去,什么都没。
方娘子关好窗,缩了缩身子,“看雪,下得可真大。”
东院。
季尘禹闭目躺在罗汉榻上,身上盖着一张纯白的皮毛毯子,安详悠然,像睡着了。
茉苒一靠近他,他立即掀起眼皮子,凤眼清朗,一看就是没有睡意。
“大人,今天又失眠了吗?”茉苒熟头熟路地坐下,刚要抬手往他发缝中去,季尘禹道:“先去把汤喝了。”
茉苒望向案几,才发现有个熟悉的食盒,与她上次喝鱼汤时的盒子一模一样。
“大人...”茉苒不解,“怎么又有鱼汤?”
“不喜欢?”季尘禹眼神寡淡无神,透着疲惫。
“没有,”茉苒小声道,“很喜欢...”
在深冬喝到一口鲜美的鱼汤,只在临州有过,曾经冬日同母亲去外地,遇到雪天便会与母亲说:“马上过年了,好想回家。”
母亲一定会笑着取笑她,说她定是嘴馋了。
以为鱼汤只是季尘禹心血来潮的感激,没想到还有,心里不禁有些异样涌动。
一路逃亡,千里迢迢来到上京,第一次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冬日,打开食盒,浓稠乳白的鱼汤飘来独属于海鱼的味道,茉苒心绪动容,像被人人惦记着一般。
季尘禹在茉苒打开食盒后便闭上了眼,她在想什么他也就看不出个所以然。
鱼汤只不过是让茉苒留在东院片刻,验证一下是不是她只要在他身边,自己便能睡过去罢了。
他岂止是今日失眠,他又好几天没睡着了,实在没法子才把人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