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道,风雪渐冽,季尘禹收紧手臂,低头问怀中之人:“冷不冷?”
茉苒摇了摇头,“不冷。”
前有裘衣,后有季尘禹,何止不冷,里头热气十足,茉苒对江小福的话有所怀疑,季尘禹明明跟个暖炉似的。
“还有一半路程,要不要下来歇息片刻?”季尘禹又问。
“不用。”桃笙肯定急坏了,茉苒也想赶紧找到李老三问清孩子的下落,“大人,还能快点吗?”
“快不了,”季尘禹垂眼看她,鼻尖冻得通红,“真不冷?”
“真不冷。”茉苒放在马背上的手转而去摸季尘禹放在她腰上的手,柔软暖和的手心贴在季尘禹手背上,侧过头问他:“是不是不冷。”
她眼睛大而明亮,眸色如黑玉,长睫眨动,眸光夹杂着丝丝期盼,像是在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季尘禹牵动马绳的手一歪,马儿稍稍转了个道,幸好紧跟其后的江大福眼疾手快才没撞上。
江大福:“主子,怎么了?”
季尘禹:“无事,路太滑。”
江大福:“...滑吗?”
季尘禹给了他一记眼刀,“你带两个人加快行程,先去镇上找到李老三家。”
“是!”
两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抵达小镇,江大福早已探得李老三居住所在,带着季尘禹等人直往李老三家里奔。
李老三住在一村子边缘地带,周围三三两两几户人家,几个大人陪着孩童在外边玩雪,见到一群官爷打扮的人,目光纷纷驻留在他们身上。
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院门紧闭,江大福上前用力拍门,“李老三,李老三!”
“谁啊?”开门的是一女子,打扮朴素,头上却有一支金钗,她困惑地扫了一遍眼前的情况,“你们是何人?”
江大福从腰间抽出令牌,递到女子面前,“我们接到报案,说李老三抛妻弃女,现在来核明情况,对了,报案人名叫桃笙。”
女子显而易见地慌了,“什、什么桃笙,我不认识她。”
江大福:“你不认识无妨,叫李老三出来,若情况属实,按照我朝律法,重则杖五十,下狱三年,轻则杖五十,下狱两年。”
江大福蔑视了女子一眼,语气冷漠,“与之合谋者,同罪!”
女子吓得双腿一软,手扶在门沿上,强撑着虚浮的身子,“我、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你、你叫李老三过来问、问问吧。”
“李老三人在何处?”江大福问。
女子:“他、他出摊去了,每日午时回家吃饭,这会应、该在路上了。”
江大福抬起右手,一声令下,“给我围起来,别让人跑了。”
一伙人咻咻两下,将巴掌大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堪比茉苒在李府见到的场景。
这么大动静,隔壁邻家看热闹的走出院子,一大娘双手插/进衣袖里,隔着篱笆围栏好奇问道:“官爷,这是作甚啊?”
江大福走向她,笑得和气,“大娘,李老三您可认识?”
“哟,认识,有钱得嘞,”她指了指自己头顶,“他媳妇一天一个钗子,换着花样戴。”
江大福:“那你可知他的钱哪来的?”
“说在上京帮人做工得来的,”大娘一皱眉,“我刚听到说什么抛妻弃女,难不成...”
江大福冷笑一声,大声解释道:“这李老三啊,有个媳妇,叫桃笙,桃笙娘子生下闺女没多久,就去给人家当乳娘了,赚钱嘛,这没什么,对吧?”
大娘张大嘴巴,“啊,对啊,然后呢?”
“然后嘛,桃笙娘子想闺女了,便回了家一趟,你猜怎么着?”江大福活像个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桃笙娘子自己的房子让丈夫给卖了,丈夫又新娶了个媳妇,闺女还不知所踪。”
大娘震惊得一愣一愣的,“畜生啊!”
江大福:“可不就是畜生,我大纪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如今这年头勤恳些饱腹不成问题,可怎还会有人啃食妻子血肉,去过自己的美日子?”
大娘吐了一口唾沫,“我呸,李老三真不是个男人,臭不要脸的!”
大娘正骂得起劲,余光瞟到个熟悉的身影,立马跑出院门给江大福指认,“官爷,那那那,那就是李老三,快抓了他!”
江大福一挥手,几个小跟班跑上前,轻易地便把人抓住了。
李老三不明所以地就跪下了,事后才反应过来,“你们谁啊?凭什么抓老子?”
“孩子在哪?”季尘禹一身白衣立在他面前,气场强悍,声音比这雪天还凛冽几分。
李老三抬起头,眼睛一大一下,胡子拉碴的,盯着季尘禹看了好一会,突然笑出了声,“你不会是那臭娘们的姘头——”
话音未落,江大福一脚狠踹在他肩膀,疼得他直闭眼。
江大福掰响指节,“你要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让你见血!”
“来啊,老子怕你啊!”李老三突然挣扎起来,如同恶鬼撕咬般朝季尘禹吼叫。
茉苒猝不及防地吓地往季尘禹身后躲,鼻子一酸,没想到桃笙竟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想必她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他娘的,别以为摆出一副大老爷样,老子就怕了你们!”李老三继续叫嚣,“那臭婆娘嫁给老子时,都快被男人玩/烂了!”
见众人一脸疑惑,他忽而笑出声,“哦,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桃笙是从妓/院出来的,从妓/院出来的啊!她骗了老子!老子卖她宅子又如何!”
江大福再次踹了他一脚,力度比第一次还重,“我们找来的乳娘都会查明身份,桃笙娘子是从妓/院出来的不假,但她清白,不过是后厨的帮工罢了,少在这疯狗乱咬人。”
“帮工?你信吗?你信吗?”李老三一个个质问,“她胸前好几条伤疤,老子碰她一下都喊疼,还帮工!哈哈哈哈,都不知道被玩成什么样了,还清白,哈哈哈哈——”
江大福瞬间哑火,乳娘全程由他操办,找来的人查明身份清白后,便是由府上的妈妈检查身子,可妈妈并没说她身子有何不妥。
加之桃笙自己还有个孩子,怎么想都没问题。
他小心翼翼地去看季尘禹,季尘禹面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老三见无人答话,更加张狂放肆,“老子想过和她过一辈子的,可她骗了老子,妓/院出来的,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脏了老子的眼!”
“桃笙没有问题,她就是清白的。”一道细细软软的声音从季尘禹身后传出来。
茉苒一手紧握着另一手,指骨发白,缩在季尘禹宽大的裘衣之后,不敢去看凶残的李老三。
季尘禹拍了拍她肩膀,“他伤害不到你,你尽管说。”
茉苒这才看向李老三,她见过许多与李老三一样的男人,他们狂暴无理,把一切罪过归于女子不洁,总把女子的心、身子当成他们的所有物,一旦察觉异样,便是女子的不是,是女子的过错,男人倒成了无辜之人。
桃笙身子不适,总不敢对她坦诚,怕也是李老三长期对她言语侮辱,让她以为真的得了脏病,不敢见人,便自己给自己上了枷锁。
茉苒眼睛酸涩,又气又恨,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她都要与李老三解释:“冲脉起于会阴,分出任脉往上走,女子由于气不足,血足,故而冲脉散于胸中,于是长乳[1],而妇人不知调养,有伤冲任[2],所谓不知调养,乃情志、外邪入侵、病理、饮食多种缘由所致!不是和男人睡了才会如此!”
“你口口声声说桃笙不清白,骗了你,可你就是没想过是你愚蠢无知,你但凡耐心些,认真听她诉诉苦,动脑子想一想,给她请个靠谱的女科大夫,也会知道她胸口的疤痕从何而来!”
“而不是在这里一口一个妓/院出来的,便判定了她的人生,李老三,你就是个卖妻子房产的无能懦夫,连桃笙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茉苒细软的声音逐步拔高,到最后中气十足,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的,似还不解恨,夺过江大福手中的刀柄,一下一下地挥向李老三。
“你就是个混蛋,你欺负桃笙,你把桃笙的孩子还回来!”
“蠢笨的男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你把孩子还回来!”
茉苒使足了劲儿地打李老三,直到看到对方额头流血了,她才惊地扔了刀柄,怔然失色。
季尘禹扶着她后腰,“死不了。”
茉苒再次躲到季尘禹身后,没好气地对李老三道:“桃笙的疤应该是曾经去看过大夫,大夫替她开了刀所致。”
半晌,李老三面目狰狞,冷笑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她清白,可你说开了刀,这不还是有人看了她身子,清白吗?”
“你——”茉苒气得直接怒目而视,“她病了,难道你要她疼死吗?”
“谁让她得这种病的!”
“你!!!”茉苒怎么也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愚昧的男人,还想耐着性子解释这不是女子的错,然季尘禹拦住了她。
“不用与这种人费口舌,没意思。”季尘禹眼神示意江大福,“让他招出孩子的下落。”
江大福转身去屋子将李老三的新妻子抓了起来,屋内女子大声嚷嚷着,李老三气急败坏,“你们不许碰她!!”
茉苒气得两眼昏花,当真是讽刺,在李老三眼中,女子的贞洁似乎比世间一切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