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嘶哑,近乎破碎,却带着绝望的无助与卑微,“求上王不要……”那句“不要为难下臣”尚未说完,就被那冰冷的手指扼住喉咙。冰寒的温度透过掌心穿透皮肤肌理,侵入每一寸血管细胞,寒凉入骨。
“你若是再说一遍,我就吻到你说不出话来。”
勾践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瞳孔微微放大,眼底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张了张嘴,然而舌头在口腔中翻滚搅动,却发不出半个字节。他想要摇头,但是那箍住脖子的手骤然收紧,他根本无法挣开,眼底的光亮渐趋黯淡,逐渐沦为一片死寂的黑暗。
“别这么看着我,”吴王抚上他的脸庞,手指抚摸过他的唇角,在他耳边轻轻叹息,如梦似幻的紫罗兰色再次浮现,却是比之前更深浓的色泽,犹如云雾缭绕的烟霞,缥缈朦胧又带着致命的诱惑,“你的声音,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已经是我的东西,不是吗?”
他俯身在耳畔落下一吻,唇角勾起的笑容却犹如冰雪消融,只余半点嫣红浅痕,模糊不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你没有资格拒绝寡人,也没有资格请求。”
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又动人,却像是一把尖刀插进了勾践的心脏,汩汩流出的鲜血在他身体各处流淌肆虐,仿佛要从四面八方的皮肤、毛细血管和神经末梢溢出来,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扑通扑通,沉闷得几乎要炸裂开来,他却听不见那巨大的碎裂声,只能感受着意志逐渐被腐蚀,逐渐成为一堆死灰。
吴王放开手,勾践顿时卸掉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
他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自肩颈滑落,在苍白的脖颈上洒下一片阴影,半遮半掩着那抹血迹,如同最鲜艳最明媚的花瓣,绽放在他心口最痛的位置,绮丽到妖艳,凄美到哀绝。
冷意透过薄如蝉翼的衣裳浸透肌肤,勾践浑身泛冷,他哆嗦着爬起来跪好,用尽全身力气跪伏在地,双手撑地,额头低垂,重重叩首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磕出了一个深深印痕,鲜血从额角淌下,他却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冰冷的血液贴附在面颊肌肤上,渗入血肉毛细中,留下一团殷红的痕迹,艳烈如火,灼烫了双目,也灼伤了心神。
“臣不敢违逆上王旨意,请上王恕罪!”
吴王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勾践跪伏在地上,如同最卑微的蝼蚁匍匐在蝼蚁脚下,卑躬屈膝,惶恐无措,连抬起首颅的勇气都没有,遑论其他。
他缓缓抬手,勾践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垂头敛目,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即便明知避不开对方视线的探寻,他也必须低下头,唯有这等屈辱卑贱的姿态才能换取苟且偷生的机会,唯有折断傲骨,将自己从云头按到十八层地狱去,方才有一线生机。他咬着牙强忍着喉中不适,硬生生咽下去,任由那股浓烈香甜的味道萦绕在鼻息间,甜腻到恶心到极致的味道让他险些作呕,他却还要屏住气息,硬生生压制下去。
手指挑开束发的发簪,墨发尽数披落下来,勾践的头低得更低了。
他知道,他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
指尖划过乌亮的发丝,滑过温润的肌肤,顺着那道伤口掠过,沾上猩红的血液。勾践呼吸急促,却依旧不肯抬起头来。
他听到手指划过发丝时那细微的摩擦声,还有对方那略带笑意的轻叹声。冷意拂过脖颈肌肤,勾践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他本能地瑟缩起肩膀,却换来更加强烈的寒意。冰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勾践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那指尖轻盈柔软,在他脖颈上来回撩拨,带着冷凝的温度,却灼烫得他心慌意乱。那人像是存心戏弄,故意放缓动作,在那伤口上来回徘徊,撩拨着那颗敏感的心弦,令他几乎忍不住崩溃。
他不敢抬头,也不愿回头,只能闭目承受着那指尖带来的折磨,浑身泛寒。
过了良久,他听见对方低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清浅,仿佛来自天边,模糊不清,却像是透过九重天阙,直接传达到人心底最深处。
他听到那人低语。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
勾践浑身绷紧,他感觉到脖颈间的冰凉气息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连带着那股冰冷和疼痛亦同时消散无踪,他猛然抬头,却发现脖颈间的触感早已空空如也,那冰冷的指腹不知何时已然收回,留给他的是空荡荡的,只余余韵犹在的肌肤触感。
勾践愣了一瞬,随即猛地意识到,他已经逃过一劫。
勾践蓦然抬起头,正好与正抬眸望过来的吴王对上视线,只见那人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眼中潋滟波光,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冶风情,那倾城风华足以让日月失色,天地为之黯然。
他微微一笑,如昙花盛放,刹那芳华,绚烂得刺痛了双眼。勾践心神剧震,只觉呼吸凝滞。他怔怔望着那人,目光胶着,难以移开半分。
只听那人开口,嗓音慵懒散漫,含笑而悠然,“起来吧。”
勾践起身,低头道:“多谢上王不杀之恩。”
“你不必对我说谢,”吴王轻叹一声,柔声道,“寡人本就无意为难你。”
勾践抬头看他,双眸里满是错愕不解。
吴王垂眸看着他,轻声笑道:“只是你担惊受怕的样子倒是有趣得很,寡人一时兴起罢了。”
勾践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此言何意?”
吴王并未理会,只垂眸看着他,伸手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去。
他步伐缓慢,丝毫不见急迫之意,勾践有些疑惑,却又不便询问,只得安安静静跟在旁边,跟着那人穿过长廊,走过殿堂,踏着台阶走下高台,来到一处亭台水榭。宴席设在湖中的楼阁中,而他此时则来到了湖边,遥遥望去,能够看见楼阁上灯光明灭,隐隐约约夹杂着丝竹之声,却听不清楚。
吴王停下脚步,侧眸看向他,眼波流转,璀璨艳丽,竟让勾践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只觉得恍若流萤,晨曦初绽,流云飞霞,山河落于眉间,烟雨飘落在肩头,万千旖旎,万种风流,尽付浮生风华,万顷繁华,不过须臾一笑。
他微微偏过头去,避开那般摄人魂魄的视线,吴王低笑出声,却并无其他言语。他便也跟着抿唇一笑,便当那是一个荒唐的梦。
吴王牵着他走上亭台,他回过头,朝来路看过去,只见夜色笼罩的宫殿轮廓被灯火映照得清晰无比,那一重重朱红墙垣,仿佛能绵延千里,远至天涯尽头。
他看着那灯火辉煌,恍惚间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他垂下眸子,敛去眸中异色,侧目看向身旁的人,那人的手就搭在他的掌心里,十指相扣,握得很紧,紧到能够听见彼此的脉搏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有力而坚定。他抿了抿唇,想要挣脱开对方的手,却发现自己徒劳无功,他放弃了挣扎,只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一步步走向湖心的楼阁,共赴一场宴席。
待他两人走进,楼阁里的丝竹乐曲戛然而止,宫女捧着酒盏从里面迎出来,纷纷退在一旁,低头垂眉,恭谨而行礼,无声无息站在两边,躬身守候。
二人并肩而行,走进了楼阁之中。
这宴席设于湖心,四周都用精铁打造的栏杆遮挡,中间设有桌案,摆满珍馐佳肴,美酒香茗,烛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之象。而此刻,楼阁中的歌舞乐曲也停止了下来,只余袅袅余音回荡在其中,丝竹未绝,幽幽缠绵。舞姬歌者列席两旁,站成一排,却俱皆恭敬低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楼阁最靠近栏杆的地方设有桌案,桌上放置美酒果膳,丝绒锦帕铺就的桌案上还嵌有宝石,璀璨夺目,熠熠生辉,与那雕琢华丽的栏杆交映成趣。
宴席上皆是吴国权贵,此时全部站起来,俯身而行礼,口中唱喏道:“臣等拜见大王。”
勾践垂眸,感受到或探究或嘲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只听得那人轻笑一声,牵着自己的手迈步上前,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勾践站在原地不动,那人转过头朝他看过来,含笑问道:“为何还不落座?”
勾践闻言,只迟疑了一下,这才上前坐下。
那人执壶斟酒,亲自为他斟满,勾践正想开口致谢,只听那人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说话时姿态闲雅,神情慵懒,一双眸子似有若无地瞥了过来,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寡人听说越王会舞剑?”
勾践怔了一怔,连忙答道:“是。”
“是么……”那人的笑意加深,眼眸璀璨,却似染了暮烟的残阳,透着瑰丽的的色泽,“寡人也甚爱剑术,曾苦练过数年,却是始终不得法门。”
勾践垂眸道:“臣所学粗陋,并不足道。”
吴王摇头笑了笑,眼眸微眯,语调中带着一丝玩味。
“如此,不如你替寡人舞剑一曲助兴如何?”
他这话一出,那些原本低头而立的吴国臣僚纷纷抬起头来,脸上神情各有不同,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勾践抬眼,却发觉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含笑而静候。
他垂下眼睫,敛去眼底神色,低声应道:“臣遵命。”
楼阁上燃着檀香,淡雅的香气在其中萦绕弥漫,仿佛轻烟薄雾,袅袅绕指而柔,萦回缠绵,无处不在,不紧不慢,幽幽淡淡地缭绕,却似乎永不停歇。
侍从捧出剑匣奉上,那匣子用上好的楠木精工雕琢而成,匣面以金银箔装饰,镶以翡翠宝石,流转华美,华光灼灼。
勾践站起身,接过那剑匣,缓缓打开。刹那间,光芒闪烁,明暗不定,明明灭灭的光照入眼帘。他怔怔看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指,从剑匣中取出一柄剑来,那剑通体泛着青碧寒光,薄如蝉翼,锐利逼人,寒芒冷冽,竟比冰雪还要冰凉,光华流转,在手中盈盈一转,带起点点碎银般的冷光,华彩溢目,潋滟无比,似乎有流水淌过清莹似雪的剑身,化作蜿蜒曲折的水纹,氤氲开来。剑刃锋利,寒芒慑人,竟是极美而又极险之物。【注】属镂剑
勾践收剑入鞘,垂眸细看片刻,这才转过身来,屈膝跪下,朝那吴王叩首作揖。待那人颔首应允,才站起身来,转过身面向众人,手执长剑,缓缓出鞘,长剑鸣音铮铮,清越而嘹亮,宛如龙吟凤鸣,振翅欲飞,划破暗夜苍穹,直欲冲天而起。
他提剑而起,身形舒展如兰芝,矫健有力,姿态优雅,身形翩跹若蝶舞,流光溢彩,身姿婀娜似花落,绰约如仙。剑势纵横而来,仿佛有风云涌动,有雷电轰鸣,有江海倒灌,星月横移之势。他裙袂翻飞,衣带飞扬,墨发轻扬而起,青丝凌乱,几缕散落在脸颊和鬓角之间,有细碎光华流淌其间,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眸缓缓流转开来,却陡然间似流星乍现,光芒璀璨,华光漫溢而出,照亮了整个楼阁,连那些冷眼而视,心怀叵测的吴国权贵们也不由自主惊住了呼吸,一瞬之间,忘了所有,眼中只剩下他一人,一袭霓裳羽衣,长剑如虹。如临天际,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傲视群雄,却又似九天神祗,临尘而下,遗世独立,不染纤尘,如幻似梦。
他舞剑毕,又以手抚剑,低头垂首。众人回过神来,立刻鼓掌喝彩。
吴王起身,踏步而出,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半垂着眼睛,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只听得那人笑道:
“舞剑之术甚妙,足已冠绝群雄。”
他低声道:“臣愧不敢当。”
那人又笑了一声,伸手拂过他的鬓角,却在下一秒微微瞪大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之色。
勾践单手持剑,剑尖正抵在咽喉处,只要轻轻一个动作,便能洞穿他白皙细腻的颈项,割裂脖颈上的动脉,血流不止,红浆迸溅,顷刻毙命。他冷冷地看着那吴王,眼底深处闪动着决然的杀机,而此刻,对方也似是察觉出了他的意图,脸上表情僵硬,眼中神色渐渐冷凝,一眨不眨地对视着,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杀机四伏,剑拔弩张,一股肃杀冰冷的氛围笼罩其中。
那些舞姬歌者早已吓得呆住,瑟瑟颤抖,几乎失声,跪在那里的侍从则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更无法反应。
勾践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唇瓣抿得极紧,面上毫无波动,他握着剑柄的手颤抖个不停,指骨苍白,微微泛青,指尖沁出冷汗,仿佛要捏碎手中的长剑一般死死抵在那人喉颈处,却始终不肯再进一步。他眼眸紧闭,似乎要将眼眶中的泪水压回去,睫毛抖个不停,点露湿润,泪光闪烁着不肯落下,他紧咬下唇,鲜血顺唇边流淌下去,沿着下巴滴落,渐渐打湿他雪白的衣襟,晕开一片嫣红。
吴王定定看着他,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之遥,衣袍相触,肌肤相碰,他却似无察觉般,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看,脸上神色复杂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