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未若死了？
林依依第一时间看向裴念之，却见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里的念珠，神色恬淡，好像方才讲的事都同他无关似的。
裴宵是他的父亲，柳未若应该便是他的母亲了。
她的视线毫无遮掩，裴念之回头，撞上少女怔松的目光，募地扬唇一笑。
好像在说：林小姐瞧我作甚？
林依依一滞，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若如此，裴家更有一去的价值了。”这时候孟窕缓缓道，面色郑重：“既王裴二家都是世家，王公子可有方法替我们递上拜帖？”
“裴家已两年不见客，我父递的帖子都被折回来，渐渐的就不递了，这法子估计不行。”王意说着，语气突然一转：“不过，我还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林依依问。
王意：“裴宵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听戏。虽然他已多年不见客也不出府，一概事务全由府中管家掌管，但唯独每月听戏的习惯未改。”
“裴府的丁管家会于每月中旬在梨园选出一些伶人送进裴府，并重金奖赏，所以每月中旬各个戏班子都会鼓足劲筹备。”
“算算时间，也就两日后了。”
孟窕沉吟：“这选伶人可有什么标准？”
女主打算通过梨园混进裴府？
“一要美，二要美，三也要美，别的便没了。”王意摊手。
这标准也太粗暴简单了，林依依默默吐槽。
孟窕也一噎，她下意识审视自己，而后清咳一声，问道：“环肥燕瘦，各人有各人的美，裴家主喜欢什么样的？”
“这...”王意顿了顿，不自觉放轻声音道：“其实坊间传闻，这两年被选上的伶人都与裴宵已逝的正妻颇为相像，就是那位柳未若。”
这什么替身文学？有的时候不珍惜，没了借别人的身体怀念自个妻子，林依依已经脑补出一整出的爱恨情仇。
孟窕沉默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
看出女仙人的为难，王意悄悄戳了戳旁侧的少女。
林依依挑眉，却见大汉努力挤着自己的豆豆眼：林小妹，你要不毛遂自荐一下？
林依依眯着眼睛，许久才读出他的意思，大抵是想要她假扮伶人混进裴府，当即瞪他：你怎么不去呢？
王意腆着脸：我这不是不美吗？
林依依：少来，说出你的目的。
王意：若此事成了，仙人们就会觉得我特别能干，回头说不定赏我个甜头尝尝。
见少女面无表情，他拼命眨眼，眼皮子都快抽筋了：你若帮我达成此事，回头我便把裴家剩下的秘辛告诉你！
林依依心下轻“呵”一声，对着大汉用唇语道：成交！
“林小姐和王公子如此投缘，既想说悄悄话不如换个地方？”
裴念之食指指节一答一答地扣着桌面，他看着两人，后面几个字念得极慢，语调上扬，仿佛在调笑。
但林依依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不知道这位圣人心情怎么又开始不美妙了，白他一眼，对发愁的孟窕甜甜一笑：“孟姐姐，我去吧。”
“依依...”孟窕嘴唇嗫嚅。
“孟姐姐你一直在宗门内修行，想来对俗世的这种戏折子都不太清楚。我虽然不会唱戏，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只要学学，想必能应付过去。”
“若此法不行，咱就再去寻寻别的路子。”
她对王意道：“既想学戏，不知王大哥能不能找到些专业人士进行私人授课？”
王意乍没听懂她的话，许久才反应过来林依依的意思，一拍大腿：“包在我身上！”
“依依，”孟窕感激又歉疚地看着她：“此事多谢你了。”
“谢什么，孟姐姐你们救了我，这不过一点小事！”林依依一挥手：“届时若能成功入府，我定找准机会帮孟姐姐把那狐狸皮子偷出来。”
事情拍板，王意忙不迭告辞去找戏班子师傅。他离去时满面春光，好似已经能看到自己以后得仙人授顶，仗剑斩妖邪的场面了。
林依依没管那傻大个，和孟窕商量着怎么偷狐狸皮子。
此间事了后，孟窕也起身离去，心想要在梨园戏会前找到祁青霄。
既放了兔子，想来祁青霄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了，林依依不是很担心。
她也正准备拍拍屁股走人，那厢裴念之突然开口：“林小姐这么有信心？”
他以掌骨撑着下颌，眸光淡淡，两缕碎发由清风娓娓拂弄，看着随意又散漫。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他在暗指她没法被裴家管事选上，连裴府都进不去。
林依依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怎得，裴大哥又没见过我唱戏，怎知我不行？”
说着，她一撩发，微抬下颌，露出雪白后颈。晨光朦胧黑色的瞳仁，少女动作妩媚，小鹿眸里仿若吊了根钩子，勾得他心跳不经意间漏了一拍。
“万一我的扮相惊为天人，梨园戏会一战成名，往后就有无数王公子弟拜在我的石榴裙下，天天送银子过来...”
林依依被数银子数到手软的画面惑了心神，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她一脸正色：“裴大哥，好歹我们相识一场，我也不会把你忘了，到时候二八分怎么样？”
裴念之突然“噗嗤”一声，喉间漫出低哑的笑，断了又续，眼尾泛着润泽的水意，令眸光如被清泉濯洗般澄澈，
林依依有一瞬被晃了眼，但她很快回过神，假作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地比出三根手指：“三七！三七是极限了！再多没有了。”
青年墨瞳内流光转盼，低低叹道：“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
王意动作非常迅速。
事情刚拍板没多久，他就领着一群莺莺燕燕入了府中。
不知情的王父王母见了，还以为自家儿子终于开窍，不去求仙，决定好好过日子了，顿时两眼泪汪汪。
等到那些漂亮的姑娘们在自个身前站定，林依依这才开始有些慌。
王意道：“林小妹，咱澹州有名的伶人都在这里了。”
为首的女人出来，看了看有些紧张的少女，又望向那边松松散散立着的青年：“请问想学戏的是哪位呀？”
林依依上前。
女人眼神示意，后面有两人走过来，一左一右地拿着尺在她身上比划。
林依依咽口唾沫，女人安抚道：“姑娘莫害怕，既是参加梨园戏会，那唱功不求多高深，紧要的是扮相能否入了裴老爷的眼。你们两个，带林姑娘进去。”
“是，月娘。”那两人随即领着林依依入了一间房。
月娘用绢帕虚虚掩着嘴角，瞥一眼那边的王意，又暗中打量裴念之，念头流转间有了算计。
她聘聘袅袅地走向青年，对着裴念之微微福身：“这位公子，令妹娇俏可爱，想来定能在梨园戏会上大放光彩。”
女人媚眼如丝，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自有风韵，与林依依那种刻意做出来的全然不同。
王家虽为富贾之家，但听闻王意整日只想着求仙问道，是个不靠谱的。眼前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且能与王公子结交，想来也不普通。
若能得其青眼，后半生自是不用愁。月娘很擅长替自己把握机会。
裴念之扫她一眼，淡淡道：“嗯。”
少女谗银子的表情跃然眼前，他薄唇弧度深了几分。
确实挺可爱的。
见身前的公子含着笑，未曾露出抗拒之意，月娘心下一喜。又靠近些许，吐气如兰：“那公子...”
那厢，王意本打算找裴念之，倏地触及这一幕，脚步一顿，震惊之色染上豆豆眼。
他思前想后，决定先去林依依那。到了地方，抬手敲门：“小妹，你好了吗？”
林依依顶着一头的珠翠，想着王意许有什么事，回道：“可以了，王兄进来吧。”
“哎，姑娘莫动，不然这金蝶簪不上去。”
还有啊？林依依头疼，只见王意站定在她跟前，眉头紧蹙，豆豆眼里写满严肃。她不解地问：“王兄有何事啊？”
王意终是下了决心，肃然道：“小妹，你既喊我一声兄长，我便承了一份责任。听为兄一句劝，莫要喜欢那位裴恩人了。”
嗯？
林依依一脸迷茫，募地想到什么，警惕道：“王兄不会不愿意告诉我裴家的事了吧？临时反悔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该做的事啊。”
“你把为兄想成什么人了？哎呀，让你别喜欢你就别喜欢了。”王意焦躁地来回踱步，却不知如何解释他所看到的情形。
林依依更加奇怪了，但看见大汉一脸担忧之色，斟酌着话语，放缓语气道：“王兄，小妹且问你一句，若要你不再求仙，你可愿意？”
“那自是不愿的。”
“小妹不也是如此么？既喜欢了他，又怎么轻易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虽然不知道王意究竟怎么了，但林依依决定先给他糊弄过去。
“姑娘，好了。”她扶着头起身。
王意一跺脚：“那怎么能一样？”
“为何不一样？都是心爱之物，你喜欢求仙，我喜欢他，你无法放弃你所爱的，又怎能说服我呢？”
林依依对着铜镜欣赏了一会大变模样的自己，一个想法突然窜上心头。她小狐狸似地贼笑两声，找了满屋终于寻到一个金色铃铛，绑在脚踝上，试了试声响，她踩着清脆的铃声跑向门口。
王意被少女一通歪理洗了脑子，总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会儿时间，却见少女推门出去，满面笑意盎然：“我去找裴大哥。”
不好！
王意不敢想象林依依若出去瞧见那一幕会作何反应。
扪心自问，虽然林依依不是他的亲妹子，可既然认了这个妹子，就不能让她伤心。即使是仙人，那也不行！
王意忙不迭追出去，吼道：“林小妹且慢——！”
可林依依已经过去了。
裴念之敏锐地捕捉到那婉转的金铃之声，正疑惑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清冽柑橘味侵入鼻尖，凝眸望去，却见少女笑靥如花，迈着轻快的步子朝他奔来。
一如他曾无意中想过的那样。
青年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月娘被挤到旁边，心下不爽。
林依依脚尖点地转个圈，金色铃铛锁在踝骨上，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响，她得意洋洋道：“裴大哥，你觉得怎么样，可能艳压梨园？”
她今日定要叫他说出个美字来。
听见这话，月娘暗自嗤笑。艳压梨园？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青年没反应。
林依依奇怪，上前两步，探出头去：“裴大哥？”
月娘也看向他。
少女乌发氤氲了日色，踝上金铃作响，折射出璀璨的光。她自下而上仰视着他，眉间点了一枚月牙样的花钿。
那眸子似冰雪初融，藏了万千生机。就像北风裹挟着乱琼碎玉，高声吟唱着特有的笙歌，以不可挡之势，强势地刺入他逼仄的心间一隅，而后细细密密地扩散开，轻飘飘落下。
心脏以极快的速度鼓动起来，裴念之下意识阖目。在林依依诧异之时，再次缓缓睁开，移开视线，再不敢多看她一眼，嗓音沙哑，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尚可。”
尚可？
金铃声动，林依依咬牙切齿，甚至想踩他一脚。那脚都抬起来了，最后还是悻悻放下去。
夸她一句会死吗？！
“没有三七了！”林依依鹿眸睁圆，哼哼道：“一也没有！往后我九，裴大哥你...0.5！”
她气呼呼甩下那么一句，正要转身离去，下一秒撞上赶来的大汉。
王意气喘吁吁，急忙将少女扯到身后。在林依依懵逼时，努力撑开豆豆眼，怒而道：“裴恩人，你是在下的恩人，在下不便多说什么。”
林依依从他身后探出头，又被大汉推回去，她声音囫囵，被压得模糊不清：“王兄，你怎么...”
裴念之看到王意的动作，眸子沉下，不虞之色渐起，他蹙眉道：“王公子这是何意？”
“你是仙人，与我们这些俗人自是不同。可你也不能招了这个，又惹那个...”他指指月娘，想起孟窕。
什么招这个那个的，一股不妙的预感慢慢升起，林依依试图捂住王意的嘴，但可惜她仍迟了一步。
大汉紧握双拳：“你难道不知道，小妹她喜欢你吗？！”
这时候，那白毛鹦鹉不知从何处飞来，停在栏柱上，临时听了一嘴，习惯性扑棱着翅膀尖声叫道：
“喜欢你！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