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北市畸变物管控所内,红灯闪烁,警笛齐鸣,各处工作人员焦急地跑进跑出,广播站不停播报着最新消息:“警报!今晚11点23分06秒,新北海域出现大量畸变物,已造成数十艘船只沉落,上千名人员伤亡……”
“快快快,套上。”
“赶紧出发!”
清缴队成员挤在更衣区,慌忙穿上繁琐的作战服。在其他人还和衣服缠斗个不停时,纪安早已穿戴整齐,风一般大踏步出去了。
“纪安,你可别死了。”赵莉紧跟而出,拍了下她的肩膀。
“不会。”纪安回头,留下一个微笑。
两人进了各自的作战机,“咻”一声飞了出去,消失在沉沉的夜空中。
几百艘作战机在空中陆陆续续疾驰而过,如同一场盛大的流星雨,赶赴事发地点。
“老天,这也太多了!”同行的队友发出惊叫。
“怪物就该进地狱。”赵莉冷笑,握紧利刃。
纪安只是沉默,面无表情地望着海面。
无数灯光闪闪烁烁,照射着海面的情形:船只几乎解体四散,七零八碎,或下沉,或漂浮;周围则是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翅膀强化盘旋滑翔的飞鱼、异常膨胀腕足飞舞的章鱼、长出人类头颅的鲤鱼、也有翅膀变成手臂的海鸥,正一只只从天上摔落……这是一场畸变物的狂欢。
“释放滞缓剂,开始清缴!”
总队发来命令。霎时间,每艘作战机都喷射出一股股淡紫色的烟雾——这是最新研制的武器,可以干扰畸变物起到阻缓行动的作用。同时,所有作战机俯冲而下,像突然掉落的陨石,砸向海面。
纪安熟练地操控机体,根据收到的指示,向东边撞在一起的两艘轮船冲去。左边的客船攀附着一只巨型化的章鱼,粗大的腕足从窗户探进,再卷着数人从另一侧的窗户挥舞出去,肆无忌惮地挤压、玩耍。人已断了气息。
藏在头盔后的脸波澜不惊。作战机绕着巨型章鱼飞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纪安盯着屏幕上传回的高清影像,最终将目光锁定在章鱼怪头部后方的位置。那里浮现着一个竖线状的银色印记,在黑夜中泛着微弱的光,显得诡异而神秘。
找到感染灶后,纪安开了舱门跳下,身上有钢索与作战机相连,她漂浮在半空,伺机逼近章鱼怪。察觉到身后有人,怪物顿时转换目标,丢开不成人样的躯壳,腕足猛地朝纪安攻来。
几道刀光闪过,腕足被齐根斩断。但还不到三秒,受损的部位竟立即恢复,重新长出了完整的腕足。纪安并不意外,握着钢刀一边狂切,一边踩着腕足借力攀上章鱼头部。
感染灶就在眼前,银线印记犹在泛光。纪安手起刀落,干脆地剜下了那块肉。随着喷溅而出的蓝色血液,章鱼怪软绵绵轰然倒下。
切下的肉巴掌大,纪安将它装进腰间的收容盒中,随后解开钢索,从窗户荡进船舱内。
里面尸体遍地,血肉模糊。到处是小型的人头鱼在啃食着。纪安面色不改,一路走,一路削,将它们的感染灶通通剔除收容,同时一一翻检着尸体,寻找可能存在的活人。
砰——
搜完这条船,隔壁突地传来很大的动静。
纪安眼神一变,立马跳出窗户,翻进旁边那艘相撞的船内。刚进去,一股浓烈的味道顿时扑鼻而来。纪安吸吸鼻子,这味道像是……酒?
这是艘货船,目之所及,没有人,也没有畸变物。只有满地东倒西歪的酒桶,清冽的醇酒淌了一地。
纪安手指舒展,再握紧刀,一间间搜查过去,全都没有发现异常。
很快到了最后一间船舱。
纪安望着走道尽头的房间,放缓脚步,探手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滞缓剂,拔开保险栓扔了进去。淡紫色的烟雾散开,借着掩护,纪安闪身而进。
然而脚步却是一顿,当场停在了原地。
纪安不禁睁大了眼。缥缈的紫雾之中,鲜血与清酒的混合液里,满地的碎玻璃上,倒着一个昏迷的伤痕累累的青年。
海藻似的黑发铺散开,与两侧的银白耳鳍对比鲜明。长发半掩面容,也丝丝缕缕挂在身前,和伤口渗透出的血液黏连着。他浑身都是伤,不住地往外淌血。单看上身,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然而接在腰腹以下的,却是一条庞大的血肉模糊的黑色鱼尾。他是“人鱼”。
足足愣了几分钟,纪安才反应过来,慌忙压制住过快的心跳,踩着血水跑过去,蹲下,拨开他脸上凌乱的黑发,指尖匆匆擦过他的眼尾,没看到期待中的泪痣后,眸中就微不可查地泄出一点失望。
但这点情绪转瞬即逝。
纪安从领口勾出一条红绳,下方缀着个扁扁的香袋,香袋绣着花草,边缘有些褪色磨损,大致是久远的物品了。她拉开抽绳,从中拣出一枚指盖大小的薄片,像鳞片,金色的。
随后用臂弯托住青年的后脑勺,指头掐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将那枚金鳞塞进去。却在此时,昏迷的人倏然睁开眼睛,与纪安对上了视线。
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银白色,就如同今夜的月光。沉睡的五官随着他的睁眼而鲜活起来,像被施了魔力。他漂亮得异于常人。纪安有一瞬间的恍神,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他虽然虚弱,却用尽全力,咬住了闯入口中的手指,眸中凝着噬骨的恨意,正抬眉怒视纪安。
疼痛使她回过神来,纪安忙抽出手指,指套被咬开了,指头被戳出血洞,往外汩汩冒出血珠。若他力气再大点,此刻手指就该被他咬断了。
“别怕,我不是坏人。”纪安未因他的攻击而生气,反而柔声开口,试图平息他的怒火。
他却恍若未闻,依旧嫌憎地瞪着纪安,舌尖推动,将口中沾了陌生血液的金鳞吐出,继而喉间嘶嘶地发出森冷的怪叫,带着威胁与恐吓的意味。
“这是救你的药。”纪安看他依旧戒备,忙开口解释,并捞回血沫中的金鳞,抵上他唇边,还想给他塞进去。见状,他登时闭紧嘴巴,扭头避开,只丢给纪安一道眼风,冷厉的、威慑的、带着敌意的。
无视他的冷眼,纪安尝试多次无果,拿他没办法,只得用工具将金鳞碾成粉末,与水勾兑着灌进针筒内。
看纪安再一次逼近,他忙强撑着抬起鱼尾,用力朝她拍去。但他浑身遍布伤痕,鲜血直流,早已虚弱至极,没什么攻击力。
纪安单膝跪在他身侧,用一条腿就摁住了他乱甩的尾巴,一只手又擒住他两个手腕,压过头顶,轻松将他制住,随后举起针筒,往他的胳膊慢慢注入液体。
“很快就好了。”纪安低头望着他,轻声安抚。
他却是极力挣扎,眼神带着愤怒、羞辱、痛恨,瞪向压在身上的纪安。许是被逼急了,喉咙里终于发出沙哑的不太清晰的声音:“滚……滚下去……”
“会说话了?”纪安欣喜地看向他,又喃喃重复,“很快就好了。”
液体缓缓注入。当最后一滴也进了体内,他顿时脸色一白,鱼尾猛地绷直,抬起,又重重落下。
纪安能感觉到他的尾巴在细细地颤抖,蒲扇般的尾鳍难耐地擦来扫去。没一会,他仰起脖颈,闷哼了一声,鱼尾就从中间开始裂开,分成了两半,又慢慢转化成两条光洁的人腿。
“顺眼多了。”见事情完成,纪安不再压着他,而是抱住他抖颤的身躯,轻轻拍打起后背,做安抚状,“好了,好了,你变回来了,现在没事了。”
虽然身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不再沁出血珠,但他还是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所有的感官都被下半身的刺痛占领,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阻挡纪安的行为。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两条腿已经转化完成,特殊的耳鳍也改变形状,变作人耳,甚至银白色的异瞳也改了颜色,成了常见的黑。他完全变成了人类。
纪安将他打量个遍,忽然想起什么,在他耳边留下一句:“等着。”就出了房间。
根据方才的搜查,她又跳到隔壁那艘血淋淋的船上,那边有几具与青年形貌相近的尸体。
纪安先是翻出他们的行李,摸出他们的身份证件,对比了一番,专门挑出一名背景简单的,名字是许复。
“对不住了。”敲定人选后,纪安一边道歉,一边扒下尸体的衣服。
再反手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方盒,里面用某种药剂浸泡着一张质地仿似水母的面膜。她擦净许复脸部的血污,再贴上面膜。面膜紧贴着五官,慢慢定型,最终拓下了此人的外貌。
回到隔壁船,纪安立马将面膜贴上青年的脸。好在他目前还神志不清,只是偏了下头就不动了,任由纪安动作。
贴好后,纪安摸了把青年及腰的长发,想起方才的尸体,那人是碎短发,便抽出小刀割掉青年过长的发丝,再修剪出同款发型,一比一复原出许复的外形。
纪安抖开脏污的衣服,帮青年套上时,忽然发现他的手腕处,那里歪七扭八地刻着两个字,字迹青涩,像孩童的涂鸦。纪安眯起眼仔细辨认,依稀辨得是“祁洄”二字。
“祁洄?祁洄……”纪安喃喃着,总觉得这两个字格外地熟悉,却想不起究竟在哪听过。这是他的名字么?
不过这不重要。
纪安将他扛到背上,侧头看着他焕然一新的外貌,轻声说:“‘许复’,开启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