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无限放慢,像是被施了魔法,定格在这一秒。
砰砰砰……
她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感受到游走在神经里的酥麻电流。
乍起的风拂过脸颊,裹挟着花香脉脉涌入鼻腔,细嗅之下,能分辨出里面弥漫着属于女孩的香味。
简隋琛蹭过刺绣花纹的指腹微顿,但仅仅是一瞬的功夫,他便松了手,站起身。
他没去看女孩,只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好了。”
棠音眨了眨眼,惊愕到失声。
她怎么都没想到简隋琛会屈膝帮她整理裙摆,这样子的小事根本不像是他会做的。
他今天对她好的有点过分了。
先是检查她的伤口,再是拿药给她涂抹,然后用手挡着车顶防止她撞到,现在又帮她整理裙摆……
这一切,是不是她在做梦?
棠音咬了下舌尖,疼痛瞬间蔓延开来。
不是梦,是真实的。
棠音仍然有种云里雾里的飘渺感,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和她昨晚睡前所勾画出的完全不一样。
昨天晚上还冷冰冰地要她不许靠近,今天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
她都有点理解不过来了。
不过,这应该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吧。
他愿意帮她,总比冷着脸疏远她要好得多。
“谢、谢谢您……”棠音软着声音道谢。
女孩清糯的嗓音浑然天成,拂过耳骨掠起一股没来由的燥热。
简隋琛撩起眼皮,直视回去,徐徐沉沉锁住她。
女孩脸颊绯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原因,透着荼蘼粉艳,一双清澈潋滟眸目光躲闪,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她的长相偏幼态,再加上年纪本来就小,看上去就像乖巧听话的女高中生。
婚礼之前,简隋琛打定了主意,要和她划清界限,互不打扰。
最好当彼此是陌生人。
但婚后相处的这两天,他发觉自己在她面前,根本做不到冷眼旁观。
或许是出于对弱小的怜悯,又或许是她太乖了总叫人心软,一次次令他打破设好的底线。
简隋琛很淡地抬了下眉,为自己的不同寻常而烦乱,薄浅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走吧,妈妈还在等我们。”
他转过身,直接往里走,似是料定了女孩会跟上他的步伐。
事实上,女孩确实如他预想的那般,紧紧跟在他身后。
-
一楼玻璃花房内,叶云笙举止优雅地修剪着玫瑰花枝。深红色的厄瓜多尔玫瑰,花型饱满,花瓣层次丰富,带着丝绒质地。
玻璃花瓶里已经插了七八枝,却不显得拥挤。
叶云笙自丈夫过世后大病一场,到如今近十年了,身体依旧不见好。
起先,她强撑着病体,为了儿子和意图谋夺家产的叔伯周旋,直到三年前老爷子过世,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她的儿子简隋琛,叶云笙才放下心,搬到半山闲居修养。
这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了。
叶云笙再一次往外看去,没留神手下的动作,多剪断了一截花枝。
距离佣人进来告知儿子到了已经过去许久,可她还是没有见有人进来。
叶云笙唤了佣人到身旁,将剪刀转了个方向,尖的那头对着自己递过去:“隋琛他们怎么还不过来?”
佣人双手接过剪刀,恭敬道:“先生和太太可能是有事耽误了。夫人,需要我去看看吗?”
叶云笙摆手:“算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她当母亲的,也不好催新婚小夫妻。
本来今日她并不打算叫他们过来的,只是昨天儿子去公司的事都传到她耳里了,她总得敲打一番儿子,给小姑娘撑腰。
免得委屈了小姑娘。
佣人刚要从花房离开,就见先生和太太径直走了过来。
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旁跟着细腰长腿的旗袍少女,两人走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佣人眉开眼笑,凑到叶云笙身边小声道:“夫人您看,先生和太太过来了。”
叶云笙捻着玫瑰花枝的指尖一顿,悠悠望过去。
她最先看见的不是气场强势的儿子,而是温柔恬静的女孩。
小姑娘那身旗袍颜色虽浅,却将女孩身形曲线完美的勾勒出来,勾住了她的视线。
待两人走近,叶云笙不轻不重地睨了眼儿子,转而挽起笑容,对上女孩的眼睛,抬手指了下身旁的空位,“音音,到这儿来坐。”
棠音踱步过去,乖乖道:“叶阿姨好。”
叶云笙笑着嗔她:“还叫阿姨,音音是不是该改口了。”
棠音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改口,她担心简隋琛会介意。
毕竟叶阿姨是简隋琛的母亲,她改口是不是应该先征得他的同意?
棠音悄悄看了一眼简隋琛,没见他脸色不悦,暗自松了顾虑。
“妈妈。”
女孩唤得又甜又糯,如同一汪清泉,涤荡在心口。
叶云笙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奈何生育儿子的时候留了病根,不适合再怀孕。
叶云笙拉着女孩坐下,完全忽视了一旁的儿子,好似花房里没他这个人。
简隋琛也不在意,径自落坐到母亲对面。
叶云笙直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底的温柔宠溺根本抑制不住,像是在看一件珍宝,满眼都是喜欢。
棠音被看得羞赧起来,局促地攥住旗袍裙摆,反复摩挲揉捏。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叶阿姨是出于喜欢才会这么看她,不要抗拒,不要伤了叶阿姨的心。
这么想着,棠音眉目一展,对叶阿姨绽开笑容,额角的发丝忽而落了下来,漾出凌乱的美感。
她的笑容甜美温顺,感染人心,便是再如何心烦意乱,看到她的笑容,都会烦恼尽消。
叶云笙勾起女孩鬓边落下的发丝,挽至耳后,温柔询问:“音音,在宸樾公馆住得还习惯吗?”
棠音想也不想回道:“习惯。宸樾公馆很漂亮,庭院前还有一片荷塘,我好喜欢。”
叶云笙不动声色看了眼儿子,唇角笑意蔓延:“你喜欢就好,隋琛也不算白费心思。”
棠音愣住:“是……他叫人建的吗?”
“是啊。我不过提了两句你的喜好,他就记心上了。”叶云笙笑容更深了一层,对上儿子沉冷的目光时,轻挑了下眉。
自从儿子掌权简家后,性子愈发的深沉,大小事全都是他一人扛着,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快要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她能感觉出儿子并不反感小姑娘,否则,就算她再怎么逼迫,他也是不可能同意履行婚约的。
但结婚两天了,他们都还是分房睡,甚至新婚第二天,作为丈夫,竟然丢下妻子去了公司。
也就是她生的儿子,否则早让他滚蛋了。
小姑娘乖乖软软的,哄着都来不及,他倒好,直接不管不问。
何其过分。
棠音心口发胀,跳得很快。
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心窝辗转涌动,她缓缓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昨天陈姨跟她分析荷塘由来的时候,她还不太相信,但此刻,叶阿姨的亲口证实叫她无法再怀疑。
他真的为了她建了个荷塘。
“先生,谢谢您,我特别特别喜欢。”她加重了语气,看着他的眼睛亮得犹如繁星,满满写着喜欢二字。
简隋琛面无表情敲着大腿,漆黑的瞳眸似深渊漩涡,泛着深沉冷意。
这些事不过是随口吩咐下去而已,虽然是他出的钱,但他也并未上心。
女孩子的这声谢谢,他不需要。
“不用道谢。”
棠音以为这是句客气的话,冲他甜甜地笑。
心里却想,简先生真是活雷锋,做好事居然藏着掖着,不愿意透露出来。
叶云笙听到棠音唤的那声“先生”,心里的火一下就蹿了上来。
她本就因为儿子新婚丢下棠音去公司的事不满,现在又听见如此疏远的称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桩婚事是她和小姑娘的母亲棠舒意促成的,她不信舒意会让女儿婚后唤丈夫这个称呼。
小姑娘乖得很,不会不听妈妈的话,所以这个称呼只可能是她的儿子简隋琛的意思。
她真是生了个好儿子,竟然连小姑娘都欺负。
叶云笙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音音怎么唤隋琛先生呀,是谁教你的吗?”
语调轻缓细柔,似三月春风拂面,很容易就引得人顺着她的话回应。
棠音想了想,认真道:“没人教我,是我自己要叫他先生的。”
简隋琛撩起眼帘望过去,跟女孩清透的眼神隔空相碰。
细微的粒子在空气里碰撞,继而摩擦出肉眼无法看见的波动。
棠音呼吸不由得一紧,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叶云笙并不相信,倒不是怀疑女孩骗她,而是怀疑自己的儿子是否给女孩子施压,令她不敢说实话。
“为什么是先生,而不是别的称呼,比如老公,”叶云笙耐着性子引导女孩,停顿数秒后,接着说:“或是哥哥……”
棠音迎着简隋琛漆黑的眸色,很轻地咬了下唇瓣,纠结不已。
她承诺过不可以再说谎,要么不说话,要说,就只能说实话。
“因为……因为先生不喜欢我那样唤他。”
叶云笙脸上的笑容淡去,极力克制情绪,没当着女孩子的面发作,冷冽的眸光投向玻璃圆桌对面的儿子,语调陡然沉下去:“隋琛,跟我来一趟书房,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说。”
视线再次转回到女孩脸上时,叶云笙的眼神变得温柔,慢声细语交待:“音音,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和隋琛说完话就下来,想吃什么就跟佣人说,不要不好意思。”
棠音自然没有意见。
她虽然不知道叶阿姨要和简先生说些什么,但既然不想让她听到,那她也不会去好奇。
“好。您不用担心,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棠音乖乖点头。
语毕,她又看向简隋琛,漾起一个温顺的笑,“先生也不用担心。”
简隋琛黑沉的眸闪过一瞬怔忪。
十年前,他的父亲出了意外在医院抢救,他陪着母亲等在手术室外,那时候他既担心又害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快忘了担心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眼睫掀开,简隋琛不动声色看向她。
女孩子一张脸小巧精致,比他的手掌都要小一圈,天鹅颈更是纤细,他毫不怀疑,但凡用点力,就能轻而易举制住她,不会让她有挣扎的机会。
她太脆弱了。
可就是这么易碎的女孩子,受了委屈不会哭,受了伤也不肯喊痛。
简隋琛鼻息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极为浅淡,也无人发觉。
他迈开长腿,在女孩的注视下,随母亲离开了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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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书房,雕花木质门紧锁,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叶云笙自顾自坐在沙发上,脸色愈发阴沉。
她侧过身,双手习惯性地交叠置于膝盖上方一寸的位置,沉重声音直截了当询问:“音音是哪里不好吗?”
简隋琛靠着沙发椅背,神色有几分倦怠,眼底泛起细微的波澜。
“她很好,但……”
叶云笙直接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但是。”
“你既然觉得她好,为什么不肯试着接受她。”叶云笙的胸口因过激的情绪而起伏,连带着气息也变得不再平稳。
简隋琛眼神深邃幽静,像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默了几秒,他裹挟沉稳的语调,低哑出声:“十天之前,她刚满二十岁,在我眼里,她和刚成年的女孩没有区别,我的教养和观念不会允许我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朋友动念。”
她于他而言,是成年没多久,刚到结婚年纪的小朋友。
仅此而已。
他不会允许自己对这样的女孩动不该动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