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刚过,京北气温逐渐上升。
一入夜,蝉鸣声裹挟着树叶飒飒声此起彼伏。
宸樾公馆二楼卧室,端坐在皮质沙发上的少女长睫低垂,静静打量着玻璃茶几上的装饰品。
中央空调送来的冷风拂过她身上的白色仙裙,裙身银丝勾连的羽毛随风微动,在暖色灯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不多时,卧室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棠音掀眸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玻璃珠似的漂亮瞳仁莹莹闪烁。
她以为是等待的人回来了,便放慢了呼吸。
等了片刻,那声动静彻底消失,而房门依旧紧闭。
棠音泄了口气,双手捧住自己的脸,莹白手指百无聊赖地敲击脸颊软肉。
“嗡——”
沙发角落里的手提包震了一声。
棠音伸手勾住包带,拎到自己的腿上,摸索几下翻到了藏在底部的手机。
解锁屏幕,她看到了妈妈发来的消息。
【音音,放松一点,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隋琛,知道了吗?】
棠音垂眸看着手机屏幕,微微出神。
她不太明白妈妈发来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是担心她换了地方生活会不习惯吗?
棠音抿了抿唇瓣,指尖慢悠悠敲击手机屏幕回复:【嗯,我知道啦。】
她确实有点不舒服。
身上的裙子勒得很紧,裙身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做的,一点不透气,闷得难受。
她想要把裙子换下来,可简隋琛还没回来,没有人能告诉她换洗的衣服放在哪里了,从小灌输的思想和教养也不允许她随意翻找。
棠音也想过给简隋琛发消息询问,但又怕打扰他,毕竟他们并不熟。
从她第一次见简隋琛到今天和他举行完婚礼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们的接触仅限于试婚服、拍婚纱照,他于她而言,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两个月前,棠音突然被告知母亲是京北豪门宋家四爷的夫人,而她则是宋家四爷唯一的女儿。
没等棠音消化这件事,母亲棠舒意就要她嫁给与她指腹为婚的男人,简隋琛。
在此之前,棠音对他一点也不了解,甚至连简隋琛这个名字也只是在财经新闻上看到过几次。
后来她才从母亲那里得知,她要嫁的是简家的掌权人,二十七岁便已坐稳简氏和瑞集团头把交椅的显赫人物。
简隋琛矜贵清隽,克己复礼,是豪门圈内无数千金心仪的联姻对象。除了难以接近之外,她甚至挑不出任何缺点。
难以接近……
想到这里,棠音缓缓叹了口气,眉心轻轻蹙起。
-
深夜,黑色迈巴赫驶过桥面,卷着尘土飞扬。
寒冷夜风袭卷湖水,皎洁的月光下荡起层层涟漪。
车窗外,呼啸风声和潺潺水声交融在一起,谱出凌厉的调子。车内却播着悠扬舒缓的钢琴曲,极有格调。
下了桥便是红灯,司机停了车,等候的间隙从车内的后视镜偷瞄了一眼后座的男人。
男人靠着椅背双目微阖,俊美的面容染了层醉意。
那件为婚礼特意定制的奢侈西装被他脱下放在一旁,身上只着单薄的衬衫,袖口挽至手肘下方,露出遒劲紧实的小臂。
下一瞬,男人轻皱了下眉心,长指勾住领口处精致的温莎结往下扯。
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好似精心设计过的电影画面般优雅。
“还有多久?”
沙哑低沉的嗓音倏然间响起。
司机打了个寒颤,忙不迭收回视线,看向手机地图,“简总,大约还需要十分钟才能到宸樾公馆。”
“嗯。”
男人鼻息透出来的声音,淡到难以听清。
而后,便是长长久久的安静。
司机没敢再窥视,目光集中在红灯上,脑子却在不停地思忖。
要说也奇怪,今天明明是老板的婚礼,可老板和太太倒像是不熟似的,婚宴结束也是一前一后回了宸樾公馆。
红灯闪烁了几下跳到绿色,司机打消了八卦的心思,踩下油门。
穿过十字路口时,车厢突兀地响起一声震动。
简隋琛掀开眼睫,清冷的眸光落在一旁亮起的手机屏幕上。
许是车里暖气开得足,扯开领带尤觉得不够,男人又慢条斯理解开了两颗扣子,隐约可见藏在衬衫下的锁骨。
长指点开消息,他的目光便被对方的微信头像攫住。
那是个穿着粉色刺绣马面裙的Q版小姑娘,可爱漂亮,看上去像是像是受了欺负,圆圆的眼睛闪着泪,委屈巴巴的。
和他上一次看到的头像略微有些不同。
简隋琛薄唇轻抿,不动声色将目光转移至文字。
【老公,请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不是故意打扰您,我只是想换身衣服,但是又不知道衣服放在哪里了。】
简隋琛的视线停留在“老公”两个字上,眉心蹙得更深。
【衣服在卧室的衣帽间。】
【还有,请叫我的名字。】
没等女孩回复,简隋琛就关了手机继续闭目养神。
两分钟后,震动声再次响起。
【老公,我没有找到衣帽间。】
跟着这条消息一起发来的还有张卡通小熊对手指的动态图,可怜又可爱。
简隋琛盯着屏幕,眼底流过一丝情绪,车窗外照进来的灯光混杂手机光线,明暗交错,将他深邃的眼眸悄然隐匿于暗处。
沉吟良久,他轻敲屏幕,打下几个字。
【稍等,五分钟到。】
……
京北时间深夜九点零八分,黑色迈巴赫驶进宸樾公馆。
司机在别墅前停稳了车,才出声提醒:“简总,到了。”
简隋琛缓缓睁开眼,视线转向窗外,看了眼二楼亮着灯的房间。
车厢内橘色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衬得藏在阴影处的下颌线轮廓更为硬朗流畅。
他一字未语,周身散发的清冷气场却叫人不敢接近。
司机解开安全带,熟稔走到后车厢打开车门,恭敬等在一旁。
简隋琛俯身下车,长腿踩实地面后,紧绷在腿上的西裤也熨贴垂落。
司机眼明手快捧起后座的西服外套,恭敬奉上:“简总,您的西服。”
简隋琛伸手接过,“辛苦了,先回去吧。”
他低沉的嗓音揉了醉意,透出一丝喑哑。
司机垂首鞠躬致礼,回道:“好的,简总慢走。”
简隋琛一进玄关,感应灯便自动亮起,他换下皮鞋,将西服随意放在柜面上,而后径直走向楼梯。
近处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远处的还未熄灭,明亮光线映照得偌大客厅颇为空旷寂寥。
简隋琛敲响卧室门的时候,正好是九点十分。
时间掐得极其准确,分秒不差。
-
卧室内。
棠音撩起过长的裙摆,脚尖高高翘起,低头睨了一眼。
那儿赫然出现几个小水泡,撑得皮肤鼓鼓囊囊,泛着过分的白。
棠音蜷缩了下脚趾,牵扯出一阵疼痛,让她没忍住闷哼了声。
敲门声也在这时响起。
卧室静得出奇,咚咚的声响更显得清晰。
棠音愣了一下,随即穿上拖鞋,整理好裙摆,端端正正坐好,像极了教室里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请进。”
下一秒,卧室门悠悠推开。
棠音掀开眼帘,目光投向踱步而来的男人。
男人身姿颀长,上身着一件衬衫,领带上的温莎结似乎是被扯松了,并未束在领口,长腿裹在西装裤里,走动时隐约勾勒出大腿的肌肉线条。
卧室暖橘色的灯光倾泻而下,中和了男人浓烈的五官,连带着疏冷气场也柔和许多,此刻的他更像是邻家哥哥,而非难以接近的掌权人。
棠音从沙发上起身,迎上前乖巧地打招呼:“老公……”
她的声音偏糯,带着些许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的腔调,像是在撒娇。
简隋琛止住脚步,隔着几米的距离,目光沉沉落在女孩娇嫩的脸,黑冷的眸子明晃晃写着请勿靠近几个字,“棠小姐,我们之间只是联姻而已,没有半点感情,你不应该唤我如此亲密的称呼。”
棠音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乌亮的眼睛直直看过去,迷茫不已:“我不可以叫你老公吗?”
简隋琛避开她的目光,偏低的声音有些不近人情:“不可以。”
“可是……”棠音嗫嚅了声,纠结要不要把妈妈嘱咐她的话说出来。
妈妈说结婚后就要改掉称呼,作为妻子的她需要叫对方老公,她肯定没有记错。
为什么简隋琛不许她这么叫他?
他们明明就是夫妻呀。
棠音凝了简隋琛好一会儿,没从他脸上看到半分松动,便知道这件事没有继续商量的可能。
只是,她跟妈妈做的保证今晚完不成了……
“好吧。”绵长的气息从女孩唇齿间溢出,轻轻软软的,似乎是在失落。
女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瞬的功夫,她脸上那点失落的表情便消散殆尽。
“那、那我还是叫你简先生可以吗?”她小声征求他的意见。
结婚之前,她也是这般称呼他。
简隋琛眼眸阖动,再次撞上女孩清澈透亮的眸。
那是双少见的干净眼眸,没有算计和欲.念,不掺杂一丝杂质,小鹿似的纯真灵动。
简隋琛静默两秒,不欲和她在这件事上再多纠缠,鼻息透出一丝淡音:“嗯。”
棠音点点头,朝他甜甜的笑,唤他:“简先生。”
女孩不知何时挪到了他身前,恬淡的香味一缕缕拂过鼻尖。
说不清是什么香味,仿佛是空谷中的幽兰,又像是山野里的栀子,不似市面上售卖的香水气味。
他最不喜香水的味道,然而此刻却一反常态的讨厌不起来。
简隋琛轻折眉心,不动声色退了半步,拉远了和女孩的距离。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莫名心烦。
“衣帽间没有找到?”简隋琛没有和女孩寒暄的心思,直截了当切入正题。
棠音收敛了笑意,鹌鹑般垂下小脑袋,窘迫地绞着葱白手指。
她怕简隋琛会觉得她笨。
他都告诉她衣帽间在卧室里了,可她就是找不到。
空气异常静谧,只听得到浅弱的气息声,时间仿佛在这一瞬按下了暂停。
简隋琛眸光投向默而不语的女孩,身高的差距使得他轻而易举就能看清小姑娘所有的小动作。
女孩的手指生得漂亮,指腹饱满圆润,然而此刻却毫无章法地绞在了一起,不难猜想她有多局促。
简隋琛眸色微暗,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向衣帽间。
衣帽间的门确实不够明显,和设计过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他站定在那儿,右手轻抬推开了门,“衣帽间在这里,自己进来找你的衣服。”
棠音缓缓抬眸,打量着那扇门,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她之前来回找了三遍,居然都没有发现那儿有扇门。
“设计得这么隐蔽,也不能怪我没有找到……”小姑娘提着裙摆慢吞吞挪到简隋琛身边,嘴里小声咕哝。
女孩一靠近,身上的幽香再次袭来,比之上一次更为浓烈。
简隋琛顿了下,侧眸看她。
小姑娘一身抹胸长裙,锁骨裸露大片的肌肤,却不显妩媚。她脸蛋很小,两腮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却,看上去像是稚气未脱的女高中生。
她毫不戒备地凑到他跟前,细软长发蹭过他的胸口,灼起丝丝缕缕的躁热。
轻薄的衬衫挡不住那股热意,直接透进了皮肤,引得他的呼吸节奏都乱了。
简隋琛移开目光,黑眸扫了眼手腕上的银亮表盘,徐徐沉沉道:“时间不早了。”
棠音凑上去看了眼男人手表,时针就快要走到十。
确实很晚了。
她颔了颔首,尾音拖着轻软的调子附和:“那我们早点睡觉吧。”
她早就困了。
今天累了一天,她的精力也都消耗完了,在沙发上等简隋琛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简隋琛眉心微蹙,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今晚没打算和她一起睡,或者说,他没打算和她做正常夫妻。
他也做不出对刚满结婚年龄的女孩下手的事。
简隋琛长指转着腕表,拨弄到合适的位置,薄唇轻启:“棠小姐,这间主卧留给你,之后我都会睡在客房。”
他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然而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三言两语划清了界线。
棠音有点懵了。
今晚很多事都超出了她的预想。
譬如他不许她叫他老公,再譬如他说他会睡在客房。
这两件事和母亲交待给她的话完全不同,甚至是南辕北辙。
可是为什么呢?
“简先生,您是讨厌我吗?”棠音抿抿唇,嗡声嗡气问道。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倏然间,她觉得委屈。
和简隋琛接触的次数很少,每一次她都很礼貌,没有做过不规矩的事,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
“不是。”简隋琛音色偏低,揉了酒意后更多了分性感。
大约是眼前的女孩年纪太小,又纯情无害,让他难得有耐心解释,“只是不合适。”
不合适?
棠音在消化他这句话,蓦地回忆起婚前了解的一些信息。
“你是不是不想生宝宝?”
女孩声音清脆,掺了蜜似的甜糯。
她清澈透亮的眸子望过来,干净到没有半点杂质,很难让人往刻意那方面去想。
简隋琛也不例外。
他淡淡攫住她的视线,一言不发,眼底的眸色晦暗不明。
棠音见他眉眼姿态变化,愈发觉得自己是猜对了,便继续说:“我看网上说男女睡在一起就会生宝宝,但……”
她顿了顿,漂亮的眼睛闪过一瞬茫然,“但是做好措施,就不会生宝宝了。”
网上说的模模糊糊,具体是什么措施,要怎么做,一概不提。
她后来又搜了怎么做措施,网上的回答是用安全套。
再接下去,她就不太能搜索得到了。
她自小就跟着母亲生活在古镇,接触外界的唯一方式是网络,而她偏偏又对网络没什么兴趣,不像其他小孩那般喜欢玩游戏或是追星。
闲暇时间,她都用来研究茶道和中式点心,对于男女之事尤为迟钝,以至于现在结了婚,她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做。
想到这儿,棠音缓缓吐出口气,迎上男人沉冷的视线,认真地问:“您知道安全套要怎么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