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习彦在秦乐偷偷摸摸四处张望的时候就关注他了,所以秦乐一转头,最先看到的就是裴习彦的眼睛,带着疑问的眼睛。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突然响起,吓得秦乐手一抖,还好抓住了灯笼杆没让灯笼掉地上。他只有一只手捂着耳朵,可另一边的耳朵却也被捂住。
顺着捂他耳朵的手看过去,是笑得很开心的裴习彦。
秦乐看见裴习彦张嘴说话,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从口型判断,他说的是“秦兄别怕”这四个字。
秦乐松开捂耳朵的手,做手势让裴习彦靠过来。
裴习彦一脸狐疑,秦乐脸上的笑看起来有点假,但他还是靠过去。
秦乐手掌环着他的耳朵,在鞭炮声里对着他耳朵大喊:“我才不怕,只是突然吓到了,不准笑话我!”
裴习彦眯着眼睛,脑袋往外躲,秦乐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不怕。
裴习彦点点头,学着刚刚秦乐的样子也示意他靠过去。
秦乐直接把耳朵凑过去,裴习彦对着他耳朵轻声说:“我还以为你跟大宝二宝一样怕鞭炮声,就给你捂上了,放心,没有笑话你。”
热热的呼吸打在秦乐耳朵和侧脸上,微微发痒,他不自在地移开头,十分无语地看着裴习彦。
这笑声,这解释,都透着浓浓的嘲笑,还是认真听奏乐吧。
奏乐?锣鼓声?
不止锣鼓声,还有人们的欢呼声,花灯在鞭炮声里亮起,在锣鼓声中舞动。
秦乐抬头看到的,就是高高亮在夜空中的蛇灯。
他身边的灯也陆陆续续亮起来,黄夫人用香点亮大宝二宝和她自己的灯笼后,递给秦乐让他点灯。
秦乐接了香,黄夫人用灯笼给他照着,等他的灯笼亮起,两个人又给裴习彦打灯,灯笼都点亮后,大家开始全身心看蛇灯。
百米长蛇在村庄上空盘旋,地上的人跟着它穿街串巷,整个村庄都被点亮。
秦乐跟着蛇灯来到村口,入村路上点点灯火,外村人正往这赶来,他想到了黄郎君说的话。
“我们的蛇灯是为了祈福求平安的,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过来看。最早是只在春分那日舞的,外村的稍微被活耽误一下或者下场雨,就不方便赶来了,所以后来改成三日,让大家更好调整时间。近几年越来越多人赶来看,就改成了五日。”
蛇灯寄托了附近百姓对粮食丰收和生活美满的期盼向往,河背村的人则想把祝福送给更多人,所以秦乐和裴习彦才有幸能看到这场热闹非凡的花灯。
锣鼓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让百姓能更清楚地听到祈福语。
“丰收太平!”
“丰收太平!!!”
“岁岁如意!”
“岁岁如意!!!”
“添丁添福!”
……
大家跟着长蛇在村里转了两圈,散场时欢呼声响彻天际,祠堂门前被数百盏灯照得亮如白昼,百姓久久不肯离去,聚在一起聊天说笑。
秦乐在村里跑来跑去找各个角度看灯,裴习彦一直紧跟在他身后,他俩坐在祠堂边小巷口的台阶上休息,看花灯一盏一盏熄灭。
黄夫人带着玩累的大宝二宝先回去了,黄郎君还有后续收尾的事要忙,跟秦乐他们打过招呼又匆匆进了祠堂。
秦乐休息得差不多了,问裴习彦要不要回去,裴习彦点头,两人提着灯笼,随出村的人走到黄郎君家门口。
往草市去的那条路上人影幢幢,外村人正把祝福带回家。
进屋后,黄夫人问他们要不要吃馄饨,说大宝二宝饿了,她正要煮。
裴习彦躬身说有劳,秦乐说不饿,就回房间躺着了。
他回想了一会花灯,感慨要是有无人机拍下来就好,这么热闹的场景,能发给爸妈也看看就更好了。
“我的相机啊,不知道爸妈有没有把你放出来透透气。”
“我的麻辣香锅啊,再也吃不到了。”
他躺在床上伸长手,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试验的想法又浮现出来。
裴习彦应该还在吃馄饨,是个机会。可他没有刀,在房里转来转去也没找到合适的工具。
“算了,以后再看吧。”
秦乐趴在桌子上,思考后面要怎么借刀出来用,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等裴习彦进来,他已经睡得很熟了。
裴习彦以为秦乐是在等他,怪自己吃得太慢。他走过去推了两下秦乐的肩,没醒,又拍了拍他的脸,还是没醒。
裴习彦没办法,只好把他扛到床上放好。秦乐一沾床倒是有反应了,自觉盖好被子,睡在床中间。
裴习彦躺上床把他往里挤,给他和自己盖好被子,沉沉睡去。
被花灯掩去光芒的月亮终于在深夜找回主场,柔和的月光洒在河背村每一户人家房顶,给它们预告明日的好天气。
明晚又会有一场盛大的花灯。
可能是昨晚又跑又喊,说好一早启程的裴习彦和秦乐天光大亮都还在睡。黄夫人和黄郎君睡得晚,此刻也没醒。
大宝二宝倒是醒了,只是见父母睡得正香,又回到他们的小房间,小声玩游戏。
等裴习彦一觉醒来,太阳高高,天气好好。
他看着窗外的亮光,心道睡过头了,赶紧叫醒秦乐。
秦乐艰难睁开眼,正疑惑怎么一大早光就这么亮时,裴习彦说话了。
“秦兄,应是正午了,我们赶紧启程吧。”
“正午?”
“正是,一连两天好天气,我们快赶路吧。”
“哦~”
秦乐揉揉眼睛拍拍脸,逐渐清醒。裴习彦收拾好包袱,在桌上茶杯后放了一个布袋。
秦乐从床上站起来,跟着裴习彦走出房间关好门。
正好黄郎君从厨房出来,见裴习彦背着包袱,快步上前,“两位郎君这就要走了?”
裴习彦拱手弯腰,深深行了一礼,“正是,多谢郎君盛情款待,我们在此停留已久,是时候启程了。”
“郎君客气了,饼才刚热上,稍等片刻,带上几个再走吧。”
“多谢郎君。”
黄郎君让裴习彦和秦乐坐下等一会,自己去厨房加火,没一会就端着饼出来了。
黄郎君又让他们先吃饱,得知他们要回县城,就给他们指了条近道。
“郎君是说除了水路,还有一条山路可以去县城?”
“是啊,路上清理过很多次,马车牛车皆可通行,郎君可放心前往。”
“本以为要沿来时路回去,这下可近多了。”
“水路遇雨不便通行,从仙竹村那边走又远,大家就顺着江走了这么一条路出来。”
裴习彦记下黄郎君说的路,同他在门口道别,而后驾车缓缓离去。
秦乐在心里默默祝愿黄乐悠可以寻得良人,一起去看各地风景。
他们经过岭下村,按黄郎君说的在路口平安井处喝一碗井水,祈求路途平安。
平安井是最早一批走这条路的百姓发现的,当初只是个很小的泉眼,在酷暑时节给了他们一丝清凉甘甜,于是挖成了井,也赋予了它保平安的意义。
这口井同时也是一个路标,往后每十里,会有一小段挨着前江的路,可以喝水休息。
秦乐给三个葫芦装满井水,自己身上左右各挂一个,还有一个挂在裴习彦身上,说是给他喝的。
两人回望河背村,都在心底希望村庄里的人可以一直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
转身坐上马车,他们进入工作状态。
秦乐知道裴习彦路上不爱说话,就自己哼歌看风景。
黄郎君说这条路清理过很多次,确实很干净,路面几乎没有杂草,看得出大家都在用心维护这条路,甚至有几棵大树下还铺了碎石板,好让过路人休息。
只是走在路上,秦乐都能感觉到一股齐心协力的力量,推动他让裴习彦停车,把掉在路边的几根树枝扔进草丛。
“秦兄真是让我惭愧。”
“我可是三好学生,自然要爱护环境。”
“三好学生?”
“就是德行好,学问好,身体好。”
“秦兄,名副其实。”
“你停顿一下什么意思?”
“看路。”
一下午太阳都挂在天上放光芒,秦乐每到能喝水的地方就要停下喝一会水,在第二个喝水点处还看到了两间简陋的小屋,裴习彦解释说是赶路人夜里休息的地方。
秦乐看着小屋出神,或许是去城里探亲,或许是去城里卖东西,在没有其他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双腿就是他们的车,他们的船。
他很难想象一个人在山里走一整天的场景,没有手机,没有同伴,要是没有屋子,夜里还要睡在地上。
他不会生火,只知道蒲公英车前草能吃,不知道怎么捞鱼……
“还好还好,我不用吃东西。”秦乐突然拍着自己的胸口,嘴里不停说着还好。
裴习彦刚想问怎么了,秦乐就冲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在他胸前也拍了几下,“好兄弟,咱俩结伴啊,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山里,要丢也进城再丢啊。”
说完,他就松开手,跳上马车,“裴兄,出发!”
裴习彦只感觉秦乐这一系列动作快得出奇,就好像一阵风经过他时在耳边说了两句话,他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转身看向秦乐。
“裴兄想什么呢,可以出发了。”
“嗯?哦,好。”
裴习彦还没理清秦乐说了什么,眉头微皱,反复回想“好兄弟”后面的内容。
秦乐倒挺悠闲,几十里这么走过来,他对鼓声已经很熟了,甚至还能预判,笔悬在纸上方,一两秒后鼓就一声响,笔应声落下,又添一划。前方要是看到拐弯,他就提前写好方位,再接着一响一画。
裴习彦看他熟练地记录,终于忍不住问他上车前说了什么。
“你没听清啊?”秦乐看着困惑的裴习彦,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有个伴确实很好。”
裴习彦终于把他的话对应上了,也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路很远,一个人真的很难走。
义丰到云阳那两百里,是他走过的最长,也最难的路。明明全程都是坦途,可他却走了半个月,阿翁始终没有跟上他。
“秦兄放心,在你恢复记忆回家之前,我们都能一路作伴。日后你回家了,逢年过节我就给你寄信。”裴习彦看着秦乐,真诚地说。
“好,有机会还可以找你聚聚。”秦乐说完,对着路旁的山林叹气。
我要是真回家了,你的信一封都收不到。
我能回家吗,不能了吧。
这个世界会有我的家吗,不知道,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