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一向作息规律的卞公子四更天还睁着眼?
是失眠吗?
不,他在等。
等一场荒唐靡丽的镜花水月。
其实卞锦钊心里很清楚,云闲不是没脸没皮的人,自己白日里已说得那样明白,他不会再来了。
卞锦钊闭上眼,毫无睡意。
闲着也是闲着,那就......稍微回忆一下昨夜再睡好了。
调皮的手指,细腻的足尖,温顺柔韧的躯体......卞锦钊忽然觉得屋里冷冷清清,身体却是燥热的。
他烦躁地拽了拽亵裤,回忆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他越来越亢奋了。
木门叩击声响起,卞锦钊一个挺身弹起来,稳当当地站在地板上,连自己都诧异,仿佛他的身体早已准备好迎接云闲一般。
他违背自身理智地激动起来,几乎是瞬移到门口,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没拿刀,也不问来人,直接将门敞开,把自己空门大开地暴露在未知的黑暗中。
这才一夜而已,他已丧失几十年来在仇恨的日夜催迫中造就的极端警惕性。
“你又做噩梦——”卞锦钊还没问完,一具熟悉的躯体像袭击一样将他撞了个趔趄,胸膛撞上胸膛,心在里头荡漾,卞锦钊下意识伸出双臂将他揽住,那身子霎时间仿佛融化在他的怀抱中,契合他的形状。
“我好想你。”云闲窝在他脖子里哼。
卞锦钊感到一阵颤栗,无所适从地张开双手,讷讷道:“你......你不是说你明白了,怎的又来找我?”
话才出口,卞锦钊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装什么装,万一云闲脸皮薄跑了怎么办?
谁承想云闲一身妍皮下换了根痴骨似的:“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明知故犯,师弟...”他对他吹了口气:“你罚我吧。”
这口气仿佛携了迷香一般令人昏头,但若是真的迷香卞锦钊便警觉了,现下只能眼看着自己沉沦。他受不了地抬头深呼吸,下巴被湿润地蹭过,他意识到,他恰好避开了本该属于他们之间的初吻:“你来真的?”
云闲猫儿一样舔咬他的下巴,回应他的只有暧昧的口水声和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吟。
卞锦钊下巴连着脖颈酥麻一片,几乎没有知觉了,脸却烧得厉害。他忽然庆幸起这暗夜,否则云闲会看到一个面红颈赤,见不得人的他。
云闲用嫩柳般的身子挤他,蹭他,将手足无措的他往床上逼。在汹涌着席卷全身的情潮中,卞锦钊蓦地像个情窦初开的处子,抓住云闲两只圆润的肩头,像撕开严丝合缝的绸子,将他和自己一寸寸分开:“你喜欢我吗?”
“喜欢。”云闲轻轻一扭,滑出他的桎梏,又水蛇一样缠上来,仿佛片刻都离不得他。
闻言,卞锦钊心头狂喜,像久试不第的老秀才中了举,像干涸的河床适逢天降甘露,头脑却莫名冷静下来,仿佛浸在凉水里。
他忽然较真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云闲,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云闲光顾着在他身上四处点火,就是不答他的话,一只白手将他当胸一推,卞锦钊便毫无抵抗力地跌坐在床上,像他当日对他做的那样,不过是二人处境颠倒过来,且云闲更加过分,将身子覆了上来。
他越是不答话,卞锦钊越是烦燥,忍不住挺身将人放倒,一手攥住他两只腕子,膝盖压着两腿,将他强硬地摁在床上。
“回答我,听话。”
云闲很不配合,在他身下一直扭,扭得像条渴水的鱼,却像猫儿似的叫唤,腕子滑得抓不住。
可卞锦钊不愿意就这么不清不白地干了,铁了心要问个明白,拿革带将人绑在床头,方便他问话。
“你比喜欢任枫更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什么?”
卞锦钊忽然想到关键处,语气骤然严厉:“谁教你的这些……勾引男人的手段?”
云闲无力地瞪他。
本该春风一度,良辰却在卞锦钊盘问“细作”的行径下悄然溜走了。
......
卞锦钊今日也是午膳前起的床,出门转了一圈,众人不是练功就是在打坐,只有云闲和任枫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人在玩翻花绳。
二人相对而坐,云闲翻了个花,任枫屈指弹向他额头:“又是如此,你只会从里面这样翻是不是?”云闲缩着肩躲,边说了句什么,他声音小,卞锦钊没听清,瞧那口型依稀有“好玩”二字。
两张如画笑靥,数只上下翻飞的灵活指尖,他们沐浴在光中,孩子似的笑闹。
卞锦钊看他们那毫无隔阂的默契模样,不知看了多久,眼都酸了,直到任枫发现他:“二师兄,你也玩吗?”
任枫只是客套一下,毕竟自己一心修炼的二师兄从来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
谁承想卞锦钊真走过去,将任枫一挡,对云闲道:“我跟你玩。”
任枫从卞锦钊身后探出头来,颇摸不着头脑地问:“二师兄,您老人家会玩嘛?”
卞锦钊回头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多复杂的游艺,方才他已经瞧会了。
......但卞锦钊确实不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从头开始,一脸严肃地拉扯着这根简单又复杂的红绳圈。
云闲伸出一根手指将其勾走:“我来吧。”
卞锦钊看着他葱白的手指勾来挑去,红绳缠绵地绕在其间,就像他的绮念。
“嗯,你来。”云闲把红绳递到他面前,卞锦钊之意根本不在这小儿科的把戏上,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借机蹭人家的指缝,搔人家的掌心。
任枫忽然出声:“师兄,你昨夜去何处偷鸡摸狗了,你这黑眼圈都要掉地上了。”
卞锦钊闻言望向云闲,正对上两点清湛纯粹,不躲不闪的目光,他在里头找不到半点愧疚和心虚,却有问询之意,湿润的唇瓣浅浅勾起:“我脸上有花嘛?”
卞锦钊傻傻地红了脸,日光下的云闲总是如此圣洁无暇,只有卞锦钊知道暗夜里的他是怎样的浪荡撩人,白天黑夜的倒错就如同白莲花与曼陀罗,这种极致的反差能轻易致人疯狂。
卞锦钊觉得,自己离疯魔也不远了。
晚膳后,众人还聚在饭厅里说说笑笑,听祁越吹牛皮,听到他十岁单挑两只母老虎时,纪惊尘疾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玄虚阁的人,皆是少见的正颜厉色。
众人一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可祁越一个人干了五坛杜康,脑子没平时清白,他循着众人的目光转头,便看到玄虚阁那些人在他眼前旋转摇曳,像在对他施法,或者跳某种诡异的舞蹈:“别跳了哥们,再跳我要吐了。”
纪惊尘眼眶发红,下颚绷得死紧,显然是在忍耐某种剧烈的情绪:“祁越,出事了。”
祁越冲空气大着舌头道:“我没事啊,我这不......这不好着呢吗。”
离得最近的明杰把从椅子里往下滑的祁越一把薅起来:“我们大师兄喝醉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纪惊尘悲戚的目光沉沉地扫过在场众人:“我师弟关远,死了。”
云闲跟着众人赶到客舱,先是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再听到众人惊恐的抽气声,被一群山一样的修士挡着,他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另辟蹊径蹲下来。透过重重包围,他看到房间内地板上横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有人走上前将白布掀开,一张正对这边的,不瞑目的惨白的脸暴露出来,身下一滩干涸暗红的血迹。
云闲吓得向后跌坐在地上,惊慌地捂住嘴。
这是曾和他朝夕相处的人啊,才几日未见,哪知已幽明永隔。当真是世事无常,人命似纸薄。
肩头被人揽住,云闲吓得一抖,像头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眼眸瑟瑟地望向身后的人。
他完全是只伤弓之鸟了,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轻易令他惊厥,此情此景完全超出了他这少见苦难的大师兄的承受能力,任枫将瘫软的云闲搂起,怜惜地捂住他的眼:“别怕。”
那头卞锦钊掏出手衣,套在手上,蹲下身仔细查看死者死状,毫不避讳地扒开其衣物,生猛得令人害怕。他看了眼死者胸口处的伤口道:“他应该是死于心口处的贯穿伤,被人用匕首之类的利器插入胸口。”
纪惊尘也蹲在旁边,神色凝重,对此没有异议。
卞锦钊又查看了死者的眼球,已经完全浑浊,看不见瞳孔了。
他心下有了计较,还需进一步验证,正欲抬起尸体,被纪惊尘拦住,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卞锦钊挑眉:“什么意思?”
纪惊尘:“你想验尸?”
卞锦钊:“你知道死亡时间?”
“至少不该当众如此,你无权剥夺他最后的体面。”纪惊尘眉头紧锁,眼孔发红,一反平日的精致温润,颇有些颓态,众人看在眼里,只道玄虚阁情深义重。
而对面的卞锦钊就显得不近人情多了,眸光锋利,面孔冷漠,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令他动容:“为了验尸结果便于诸位接受,防止有人做手脚,所以公开验尸。这么做既给死者一个交代,也给活着的人一份保障。毕竟,凶手就在这条船上。”
这句毫不讳饰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却也无从置喙,毕竟他们身处茫茫大江上的一艘孤立游船,凶手不会凭空产生又消失。
气氛,似一根绷紧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