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他的休息室,里面的布置比上次来时更简洁了许多。
我紧张地坐在他指向的位置上,见他转身似乎要去准备茶水,忙又弹跳起来,“老师,我来吧。”
真奇怪,我其实很反感给别人斟茶倒水,但对于他,我总觉得是我付出太少,他关照太多。
他还未回应,我怕遭到拒绝,飞快地钻过他身侧冲进休息室小小的茶水角。印象中,上次他喝的是什么都不加的咖啡,我想着,看着眼前精密细致如实验室的仪器却傻眼了,哪些是茶,哪些又是咖啡,液体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我来吧。”他说。
我尴尬地烧红脸,后退到旁边,无措地看着他略过我走到机器前。
似乎有些碍手碍脚了,沮丧慢慢漫上来,我低下头准备离开,他却喊住我:“把这两个杯子洗一洗。”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纤尘不染洁白崭新的白瓷马克杯,呆愣了片刻后,激动地喊:“是!”
这喊声估计突破了G4,他回头看向我,我忍不住哼着歌在他旁边洗刷刷地卖力擦杯子。
其实我很少喝咖啡,但我捧着应官倒好的咖啡时,那种喜悦却无法比拟。真难想象,突然有一天,我就能这么轻易地开心了。如果在两个月前,跟我说有一天我会因为某个人某杯咖啡就如此兴奋,我是万分不肯信的。对于应官的感情,以日为单位计算,与日俱增,突飞猛进。
应官带着淡淡暖意的目光扫过我喜气洋洋的脸,轻轻垂眸,问:“怎么会突然想学钢琴?”
我从不可名状的愉悦中抽离出来,讷讷放下手中的咖啡,“没有……我只是觉得老师弹琴很好听,刚刚是我胡言乱语了……抱歉。”
他微微摇头,“我不是要你的道歉,而是要你的理由,你想学钢琴的理由。”
我痴笨地看着他,不知所以然。难道我要和他说,我想学钢琴,是因为想找机会和你多说说话,是觉得你弹琴好听吗?我会被轰出去的吧。
他看着我痴傻的样子,严肃的脸微微露出宽容的柔和,“这件事,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说吧。这次的舞台整体很好,但是有几个很明显的缺点,发现了吗?”
再说吧……无尽的落寞把我包围住,我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得太明显,这样也太失礼了。他已经很好了,我还在奢求更多,我绝不允许自己这样辜负他的好意。
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好好思考着他的话,然后突然意识到,从录制结束后,我寻求着的他的评价,此时此刻就要到来了。我忙摇摇头,竖起耳朵,聆听他的教诲。
他从旁边抽出一张白纸,边写边说:“首先是音符的连接。你唱歌的时候,气息不是连贯的,而是断开的……”
我一开始沉浸在他好听的音色中,慢慢地真却正陷入到他讲的知识当中去了。
他说的需要改进的地方,我一直都存在同样的缺陷,也听无数的人向我提起过。但如他一般细致详细地向我讲解的人,从未有过。在XBZ时,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上课,如同大锅杂烩。没有人会将更多精力和时间放在“差生”身上。
那时我和陈营刚觉醒学习的自觉性,每天都缠着声乐老师在空余时间补习,直到那位老师已经厌烦了我们长久以来的补习,却仍然毫无长进的结果,最后向胡乐乐直言不愿牺牲私人时间雕两根“朽木”。
但是应官似乎完全不同,他那样有耐心,知道我到底多垃圾。我那羞怯且卑微的认为差生就不该浪费时间开口请教的“自知之明”,在应官面前不堪一击。
“这里我没有听懂……”我不自觉地插嘴时,连自己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五年来,我以为我早忘了向老师提问的能力了……
然而相较于我的大惊小怪,应官却连头都没抬,只是顺着我的话问:“哪里?”
我指向他写在纸上的关键词,他的笔停顿在上面,晕出淡淡的墨迹。过了一会儿,他说:“换个方式,你看看能不能听懂……”
我看着他专注严肃的侧脸,不知不觉地将这副画面印在脑海中。日后再次回想起来时,我仍然觉得那时的我,真是无比幸福。
应官将记下的点拿给我,略带犹豫地叮嘱:“我只能给出理论性的指导,具体的练习再请其他几位老师帮你看看。”
我理解又感激地点点头,认为他毕竟主修器乐,懂得这许多在我眼里已近乎无所不能的地步。但后来很久之后,我才偶然得知,原来应官本就是声乐特长生,只是由于一些原因,才转行专攻作曲。
但当时我对他的过往堪称一片空白,只记起那日偷听到他轻声吟唱的《左跳》,当时对我而言稍显普通笨拙的歌声,如今回忆起来,多悦耳动听啊!这是我拥有的,与他有关的秘密。
我拿着他给我的纸,那种偷偷的欢欣与喜爱让我作出承诺:“我会好好练习的。”真不相信,这是我会说出来的话。
他亦有些意外,但却很快轻轻地应了声,问:“过两天的个人展示,有想法了吗?”
我如被放气的气球瞬间瘪掉,但这次的感受却和从前完全不同,虽然毫无头绪,却动力满满着。好像越来越被姜思名同化了,我想着,道:“没有,但是我会好好准备的。……老师,最后的比赛名次,和能不能进入FED有关系吗?”
我在明知故问,我知道。但是那前段时间仿佛还与我毫无干系的FED培训班,却渐渐使我在意了起来。
他正准备回我,我却忍不住又急匆匆地问:“如果进了FED,老师也会经常在那里吗?”
我紧张地看着他。
“我和许蓥莹老师都是FED的常驻教师,除了我们,还有很多前辈在那里。比赛的排名和能不能进FED有关系,但是,”他顿了顿,带着淡淡的鼓励看向我,“只要努力,不会没有机会。”
“我很期待在FED见到你,钟夷商同学。”他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