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县位于泛城西南,是一个山清水秀、怡气养人的地方。
泛州城离越县县城近百里,中间大小村庄有几十个。
聂鹤筠坐马车到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中了。
马车停在大哥院里,她风尘仆仆地从车上下来,刚摘下围巾就和开怀大笑的小修意撞个满怀。
她笑着摸摸小修意的头,牵着她跟在大嫂后面。
丘海期给她准备了暖身茶,怕她饿还专门让人在厨房候着备饭。
聂鹤筠来这里的次数不多,看着院里被大嫂打理得井井有条,银杏叶落满地,心情十分舒爽。
“我们本来打算过两日就走,你还专门跑一趟,明天带你好好逛逛。”丘海期前些天就已经知道了她和逢惊越的事,此刻并未提到此事,以免坏了心情。
“我上次来还是去年,那会儿我又发了烧,没能领略越县的大好风光,反倒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太遗憾了!”聂鹤筠进了屋,坐下和大嫂一起说话。
“今晚上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县里有家饭店开业,我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不必起太早。下午去咱俩去好好玩一场。”丘海期接着又和她唠了许多家常。
“大哥这几日还是那么忙?”聂鹤筠喝了茶问道。
“好几天没见着爹爹了!”小修意抢答道。
她听说小姑姑要来,特意把自己这些天搜罗的玩意都拿出来给聂鹤筠看,这会儿还在一个人捣鼓着,时不时地插句嘴。
两个大人都笑起来。
“他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住在县衙,忙得不得了。”丘海期笑起来有一对酒窝,小修意也跟她一样。
“不过昨天听说你要来,他今晚上说是回来吃晚饭。”
聂鹤筠先回屋里歇了一会儿,坐了一天的车,颠簸得不行。
没多久有人来传饭,聂鹤筠一进屋却发现大哥还没来,便看向一脸愁容的大嫂。
“衙门里来人说今晚上又要忙大夜,顾不上回来了。咱们先吃吧。”丘海期收起愁眉,招呼聂鹤筠坐。
第二天聂鹤筠睡了个懒觉,她起来时丘海期已经出门办事去了,小修意则被奶娘照看着。
聂鹤筠要去找她玩的时候,小修意正闹着说要和邻居家小孩一起玩。
聂鹤筠便领着她出门转了一圈,和几个小孩一起扔沙包。
下午她便和丘海期一起出门逛了逛县城。
“嫂嫂,大哥最近这么忙,年前能解决这事吗?”聂鹤筠忍不住问她。
“唉,谁知道呢,这次我本来打算把修意送到城里去,让爹娘照看一阵,我还回来。你大哥整天忙得顾不着家,我再不在身边,他那胃病又得犯了。”
丘海期没在信上提这事,还是前天见聂棠丰的胃又出毛病了才决定留下来。
“听说岳鹰山闹山贼,我看县城里大家还都热热闹闹的准备新年,山贼不也得过年,到时候说不定就消停下来了。”
“听你大哥说他们换了新贼头,想在年前干出点大事来,这才折腾了几个月不消停。”
聂鹤筠对这个蛮感兴趣的,便继续问她山贼的消息。
“你要是早点来,这会儿估计有很多说书先生讲山贼的事。可惜现在不赶巧,谁都不敢讲,也只有我给你瞎说一通了。”丘海期打趣道。
她这个小姑子,最喜欢听书了。
岳鹰山地势险峻,历来是容易出山贼的地方。
那里临着令河,水丰田茂,尤其是岳鹰寨长期盘踞于此,霸占山头强称王,附近的几个小寨子都臣服于他。
上一辈的岳鹰寨寨主舒羡松会使一把大刀,年少时闯荡江湖,结识各路英雄好汉,都聚在岳鹰寨。
本来他们划山而治,与越县县衙相安无事,该交的税照交,甚至还能帮着催临近的几个寨子交税。当然这税都是减免了许多之后的数目。
越县县衙兵力薄弱,各乡壮丁又被乡绅大家把持着,难以一举歼灭这岳鹰寨,于是就和舒羡松立下协议,彼此互不相扰。
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越县和岳鹰寨和平相处,直到岳鹰寨易主。
新寨主舒步廷是个极有野心、极残暴的人。
听说他本来是舒家的旁支弃子,隐忍在舒羡松身边多年,韬光蓄锐,一举杀了舒羡松还有许多不服他的人。
自此他便带领着周边几个寨子频繁挑衅越县县衙。
岳鹰山脚下原本有许多茶农依山种茶,只需交很少的保护费便可得岳鹰山庇护,舒步廷上任之后便大大提高保护费的金额,逼得许多茶农卖身倒贴种茶,苦不堪言。
最近泛城知府下了令要在年前解决掉岳鹰山山贼的事,越县县衙各个官吏都是人人自危,没人有把握能把舒步廷干掉、拿下岳鹰寨。
聂棠丰作为知县,此事是压在他心头的一件大事,他整日为此奔波操劳,派出去多少前锋细作都没有可靠的消息传来。
眼见腊月将至,搞不好他还会因此掉了官帽。
他虽然知道州里的命令不是让他们非得除掉山贼不可,毕竟这么多年了都没除掉,一年之内也难除,只是让他们恢复以前那样的状态便好,上面来查也不至于面上过不去。
聂鹤筠这两天在县里溜达了好几圈,她跟着丘海期去城隍庙拜神祈福。
待丘海期与庙里的人说话时,她出来门口透气,忽然在前边树底下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个小乞丐枯瘦枯瘦的,杏眼,脸上黑黢黢的,但是看起来眉眼周正,是个美人坯子。
这不正是那日在庙会祈愿树下的乞丐吗?
她怎么又出现在了越县城隍庙门口?
聂鹤筠走过去往她盆里扔了几文钱,试探性地问她:“你是不是在泛城玄清观挂了祈愿符?”
那乞丐并不理她,低着头抱着破碗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聂鹤筠记得当时她在祈愿树下说家人受难,自己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当时看起来精神还很正常,这会怎么连话也不会说?
她摇摇头走了,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粗烈的男子声音:“我让你跟爷走是你的福气,你别不识好歹,傻乞丐还装模作样。”
聂鹤筠回头一看,几个剽悍的中年男人围着那个杏眼小乞丐,领头的那个是独眼,一把抓住小乞丐的脸,恶狠狠地说。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聂鹤筠大喝一声,吸引周围好多人注意。
那独眼男人一听有人跟他叫板,气得扭过头来,结果竟看见一位气质出尘的貌美女子站在他眼前,当即起了歹意。
“小姑娘,我来找她说说话,你是她什么人呀?”他色眯眯的眼神让聂鹤筠恨不得把他剩下那只眼也挖了。
“我还想问你们想干什么呢,光天化日欺负一个乞丐?”聂鹤筠怒斥道。
“哟,还挺烈,爷就好这口。”独眼男人一个眼神过去,他的那帮手下就立刻围上前来。
聂鹤筠作势要往后退,却被人偷袭,她晕倒前听见丘海期呼喊的声音。
随后就不省人事了。
她不知昏迷了多久,被硌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内一片昏暗,还散发着一股霉臭味。
聂鹤筠嗅觉很敏锐,她还闻见一股血腥味。
这里是哪?
她慌得想站起来,却被旁边的人小声制止:“别挣扎了,牢房逃不出去的。”
是那个小乞丐。
聂鹤筠没有贸然回答她,反而到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昏暗阴沉,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地上到处是茅草,角落里似乎还有几个人。
没有一个人动,他们或趴着或缩在一角,眼神呆滞。
聂鹤筠跟那个小乞丐挨着,她发现这个乞丐松垮垮地坐着,闭目养神,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于是聂鹤筠悄悄地靠近小乞丐,凑到她耳边:“这是哪?”
小乞丐不说话,聂鹤筠小声说:“好歹我也是为了救你才进来的,大家都在同一个牢房,交个朋友?”
小乞丐这才缓缓睁开眼,聂鹤筠第一次看见她眼里流露出一股复杂的感情。
“这里是岳鹰寨,你是哪家的小姐,敢在城隍庙门口和他们争执。”
岳鹰寨?!
聂鹤筠陡然瞪大双眼,随即便小声说:“叫我鹤筠就好,初来乍到,不知道越县城隍庙还有这规矩。”
“裘姚。”
“我是不是在泛城城隍庙见过你?当时我跟一位公子站在一旁边,你挂了祈愿符在树上。”聂鹤筠现在可以肯定就是她。
裘姚漠然地睁开眼,冷漠地说:“先在这里活下去再说吧。”
聂鹤筠颓废地倚在墙上,头扭过去看向走廊,黑乎乎的只有几盏灯火,也没人把守。
聂鹤筠空有一身开锁的本事却无法施展,她不熟悉这里,就算逃出牢房,碰见岳鹰寨里的人怎么办,还不是再抓回来。
她看向牢房里唯一的狭窄窗户,外面天色昏沉,应该是黄昏以后了。
岳鹰寨离城隍庙好几十里地,就算贼人快马加鞭把她们掳回来,到这里也该天黑了。
她慢慢感觉这里冷了起来,心里也跌入谷底。
最近的生活真是糟糕透了。
自从谋划和离之后,她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逢惊越纠缠不休,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会来越县散心,又怎么会被山贼抓去,不知道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
不过也不能全怪他,这太不公平了。
可是聂鹤筠就是很生他的气,当初若不是他家来逼婚,自己早逍遥快乐去了。
她心里吵来吵去,肚子又饿,好不容易才昏睡过去。
聂鹤筠的头抵在一旁的柱子上,缩成一团。
裘姚见她没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痛苦地环视一周,没有她要找的人。
如果能和爹娘、大哥大嫂、小妹和幺弟再见一面,她死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