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七缘缓了好一会，只觉得本就没什么东西的胃吐了个干净，再呕就只有酸水了。
她抬眼看青敛，对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依旧客气而有礼貌地问：“介意吗？”
她摇摇头，随即伸出手，微微拢起了黄衫袖子。
这个天气，她穿这些着实是有点少了。青敛把手放在她手腕上，道一句“失礼了”，诊上几息。
末了，青敛收回手：“除去沾染风寒之外，段小姐似乎是有些晕船。”
段七缘道：“我从来没晕过这些东西。”
青敛说：“刚刚船颠簸了一下，也许是因为这个。”
说着，他站起身来：“船上有个小炉子，我去给你配点药。”
“有劳了。”
“空腹喝药对肠胃不好，段小姐可以稍稍吃两口粥。你那份……”青敛看向刚刚仓促间打翻的粥，有些微妙地顿了顿，接着道，“碗也碎了，你且放着，不要自己收拾，防止划伤了手。这些小事交给我就好。如果不嫌弃，可以用我的碗将就一下。”
段七缘听了，微微脸红着低下头。
青敛便不再看她，直接从船篷后面出来，到了船尾。
后面那只小船随着水波荡漾，连那点黑暗中的烛火也是明明灭灭的。
乌篷隐隐约约倒映着两个贴在一起的身影。
青敛就这么站在船尾，站在风里，吹了许久。直到艄公看到他，喊了一句：“公子，夜里风凉，你穿着单薄，还是进篷子里罢。”
青敛答应一声，转身回到篷里，段七缘果然已经睡着了。
他看了一眼被她动过的粥，抿了抿唇，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手指，用内力把桌上的碗筷，连同地上的碎片，一并掀飞到湖水里。
“呦，谁惹我们家小草不高兴了？”
“你的声音真煞风景。”青敛回答。转身，有个不速之客坐在栏杆上，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笑容里却邪气万分。
“原来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那天他们把你脑子撞坏了。”
“你跟了我们一路，就想说这个？”青敛无动于衷，掐了个清净诀，把自己上下清理干爽。
“如果我想做些什么，你们可不够玩的……”对方说着，一步步靠近青敛，后者则在他贴得极近时退后几分。
对方表情有些微裂开：“退后是认真的吗？你是害怕我，还是讨厌我？”
青敛淡淡地回答道：“反正不喜欢。”
对方笑得有点疯。
“小草，你这张脸，长开了倒是与我有七分像。”
青敛：“滚。”
“哎，真生分呐。你我分开这些年，就一点不想念哥哥吗？”
“我哥废话没这么多。”
“抱歉抱歉，我一见你就忍不住欣喜。”
青敛冷冷地对上他闪烁着癫狂的眸子。“废话少说，你不是单独来找我的。你想跟我说什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活下来？”凌清寒歪了歪脑袋，“不记得了，不过也算是一种向死而生吧。”
青敛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法阵图？”
凌清寒摇摇头：“不记得了。”
青敛这才开始认真打量对方，看到他暗色的眼睛：“你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凌清寒却不回答他，转而问道：“你刚刚在发什么火？”
青敛不答。
凌清寒似有所觉，慢慢站起身来，转头望向后面那艘船，若有所思。
“你应该很喜欢他吧。”
“那你呢？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你大概也会喜欢这样的人吧。”
青敛走到他身边，一同看过去，语气平静极了，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凌清寒低低地笑出了声。
“我今晚来，是要把这个东西给你……”
云雾挡住了月亮。青敛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问对方：“你不是主导这一切的人？是谁要这么做？他有什么目的？”
凌清寒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呢。”
“不过我要给你提个醒，不要去找你家那位阁主，也别告诉你师父我来过……除非你想把事情弄得很复杂。说了这么久，你也该把你那点小动作收起来了。”
被戳破了心思，青敛若无其事地把手中的东西连同银针暗器一起收回去。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这么久了，为什么他们还没过来？”
凌清寒笑起来，“你那位师弟太好玩了，而你喜欢的那位……现在大概已经虚弱到了一定境界。别说比得上你们了，现在他的身体可能还不如凡人吧。”
他笑得猖狂过头，吹了风，呛了好一阵，才补充道：“不过，比起我这种残破的身躯，还是好一点的。”
亦绯天这两天披着大氅，抱着暖手枕走来走去的景象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但那时他跟白瑕只觉得是对方矫揉造作，如果说身体虚弱不及凡人，那便能说得通了。
青敛慌乱片刻，又很快恢复平静：“他不是神吗？”
“神？”凌清寒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就算是神，那也只是从前，不知道多少年几辈子以前。现在的他，可只是一介凡人之躯啊。”
他轻声叹息。
“明明这些事情可以与他无关，他却非要参入其中。他的力量本来可以无虞地度过……直到结果降临，无论别的生灵发生什么，他都可以冷眼旁观，也绝不会危及他自己。可是啊，他却用这点微弱的力量苦苦强撑，连两个最亲近的徒儿也不告知……他真是可爱极了，对吗？”
青敛逐渐捏紧了拳头。
……
后来湖上起了风，云层被吹开，月光重新又透过来。
不过看起来是不会再看见星星了。
料峭寒风吹得酒醒，微冷。
亦绯天慢慢从桌子上抬起头，尚有几分迷蒙：“咦？我睡着了吗？”
看见白瑕趴在一边，似乎睡得挺熟，他撑着困意打了个呵欠，拖出条毛毯盖在小徒弟身上。之后裹紧了大氅，又趴回桌子上。
船缓缓行驶，外面逐渐没了声，可能经验丰富的艄公也在放任自流。
他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因素，故而也没有管。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的艄公只惊异了一瞬自己为什么睡得这么香，便继续回到了岗位。
这个静谧的夜晚，其他人都休息得不错，只有青敛近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亦绯天醒得很早，叫醒了白瑕。
“快靠岸了。”
白瑕揉着眼睛看了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想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腿跪着，已经没有知觉了。
亦绯天好笑地看着他，半赞叹半揶揄道：“少年，练的好功夫啊。”
白瑕：“……”
这冤种师父能不能稍微关心他一下？
费了老半天劲由无知觉转麻，又费了老半天劲由麻转到正常。
全程就看着这亦绯天就四处转悠，啥事也不干。
白瑕窝着火，但窝火又能怎么办？自家师父，宠着呗。
直到四个人都上了岸，没心没肺师徒二人组才发现青敛眼底有点发青，亦绯天于是好奇问道：“乖徒，你昨天晚上也背着我们偷偷练功了？”
青敛早上刚刚跟段小姐解释了一遍，现在不得不又说一遍：“我有点择席，在水路上睡不踏实，又想着你们都睡了，我守着更安全一点，索性也睡不着。”
他心道，其实以前熬夜熬惯了是不会这样的，即使几天几夜不合眼也不会出现黑眼圈，这几年或许是跟着师父在缭云峰养得太好了，越发娇气了。
接着，他注意到了亦绯天的用词：“‘也’？”
亦绯天好笑地说道：“小白昨天睡觉睡得极其扭曲，把腿睡麻了。”
白瑕：“……差不多得了。”
或许是急于转移话题，他转向段七缘：“段小姐这一路可还习惯？”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几人都发现段七缘脸色有点苍白。
早上风大，青敛也给她披了件衣服，但那件衣服对于她一个娇弱小姐来说显得有些太宽大了。小小一个人团在一堆衣服下面，看上去人还是弱不禁风的，好不可怜。
段七缘摇摇头，她有点难受，并不想说话。
青敛替她道：“段小姐可能不太舒服，她受了点风寒，昨天也出现了一点晕船的症状。”
亦绯天道：“那么先去吃点什么吧。就算要配药，也得吃点东西再说。”
青敛道：“嗯。”
有些药空腹最好不要吃，这也是亦绯天教给他的。
说来，他们师父如果是慕陈绯的话，似乎也并没有比他们大上多少。
可是他会那么多东西。
他已经展示出来的、自己知道的，已经很多很多了，却依旧在不断让他们感到惊讶。以至于，青敛忍不住去想，他究竟还会些什么。
早点只有亦绯天和段七缘在吃，他俩吃了不少，青敛和白瑕却是需要辟谷，吃得比较少。段七缘一开始很疑惑，劝了他们几次，之后也就不多嘴了。
一行人仍旧是两男两女的装扮，因为颜值过于能扛，引得街上百姓频频侧目。
最后一段路无比顺利，师徒三人把段小姐送到福荣镖局门口，段七缘说先进去拿银子，让他们在外面稍等，他们便站在墙角闲聊。有好事人凑上去听，只能听到有声，听不清什么内容，蹲了一会就挠着头嘀咕着离开了。
师徒三个百无聊赖。
亦绯天：“不出来，我赌二两银子。”
白瑕：“我觉得她会出来，也赌二两吧。”
青敛：“你们幼不幼稚？”
亦绯天：“废话少说，你到底下不下注？”
青敛：……
这话似乎有点微妙的熟悉。
不多时，门开了，段七缘一脸古怪。
青敛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段七缘复杂地说：“药公子也下落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