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新学期开学,冬天尚未过去,但是校园里的欢笑热闹还是令苍白天空下的城市温暖了几分。刘巍思拿着几张表,小跑着进了男寝。
放假前好不容易收拾整齐的宿舍,正在慢慢恢复之前的混乱模样,脸盆被踢到了门口,毛巾挂在床头栏杆上,一只袜子穿在脚上,另一只却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好大声嚷着让舍友帮找。刘巍思经过一长排形形色色的宿舍,来到柏阅冬和庄遂平的寝室门前。
柏阅冬和庄遂平两人都是昨天回到学校的,这会正在收拾行李,宿舍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刘巍思稍微一推开,探头进来:“你们都回来啦!”
柏阅冬一床的衣物,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收拾好,见了刘巍思,笑着招手让他进来:“你快点来,我桌上有吃的。”
“我不吃,”刘巍思走进来,扬扬手中薄薄的纸张,“我给你们拿成绩单来。”
柏阅冬仰头叹气,人一歪倒在床上:“为什么要一开学就说这么不愉快的事情?”
“不会啊,”刘巍思把成绩单递到他们手上,“阅冬你成绩很漂亮哎,课程论文打分很高,读书汇报拿了三次优秀,还发了文章,一等奖学金没有问题的。”
那个时候读书是有国家补贴的,学生们掏钱不多,奖学金更是锦上添花,能让成绩优秀的学子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
庄遂平看着成绩单,也不由自主放下了手里的活,有些失落道:“阅冬的成绩也比我们好太多了,巍思的课程分数也很高。”
刘巍思坐在他床上,不怎么在意这个,道:“咱俩总分是一样的,你发了篇文章,那个学报评分还挺高的,不过我老师叫我不要急着发,我也先不管了。”
“哎,那你们俩能不能评上奖学金?拿了钱咱们下馆子去!”柏阅冬道。
“应该可以吧,二等或者三等,纪老师是系主任,童院长也跟我们沾亲带故的,肯定会偏心我们的。”刘巍思一摊手,“不过没拿奖学金也可以下馆子去,跟我老师说一声就行了。”
“也是,你一伸手,严老师什么都给你。”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一旁的庄遂平却是闷闷不乐,笑不出来。
柏阅冬从床上坐起,随手把成绩单一放,道:“也快中午了,咱们吃午饭去吧,我顺路把东西带给我师父。”说着,便“哐哐哐”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我师父也是真行,让我给他女儿带这带那,我妈听说是帮老师买的,又说什么千万别问老师要钱,怕老师对我印象不好,得了吧,我不要钱他对我印象也不好啊……”
他兀自念念叨叨,刘巍思和庄遂平却听得好笑。瞧他收拾得乱七八糟的,庄遂平忍不住要去帮他,可还差两步呢,柏阅冬动作一大,扯出一把戒尺,“哐啷”掉在地上。
庄遂平弯腰拾起戒尺,看着上面的半棵柏树,有些奇怪:“你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
“是纪……”柏阅冬咳了两声,“是别人送我的。”
庄遂平没怎么在意,正要还他,刘巍思却凑了过来,歪头看了两眼,道:“这不是纪老师的审美吗?他就最喜欢这种,半棵树,一枝花。”
庄遂平怔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向柏阅冬,柏阅冬却心虚地低着头,胡乱把戒尺收了,再不说话。
庄遂平自知不该再说,勉强拉出一个笑:“那,去吃饭吧。”
去食堂的路上经过学院,柏阅冬拿东西去给秦昭阳,庄遂平也犹豫着要不要去跟纪慎打个招呼,只有刘巍思两手空空,心中无事。三人到了学院三楼,还是决定有礼貌地去跟纪慎说一声他们都到学校了,但是纪慎的办公室门没有开。
“可能去开会了吧,一开学就很多事情。”刘巍思猜测道。
柏阅冬耸耸肩:“那你们等我吧,我快去快回。”
忙碌的系主任纪老师确实如刘巍思所言,在学院会议室开会。会议人不多,只有一些学院领导和各学科负责人,正讨论着各专业奖学金名额的分配问题。以往都是按照成绩在学院排名的,但是有些专业提出异议,认为每个专业难度不一,不应该一起排名,但分专业进行排名和分配,又有人不满意,认为我们专业的学生都很优秀,为什么不能都拿一等奖学金?双方相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讨论老半天,最后决定先各个专业进行评定,再送到学院来根据情况进行调整。会议室里的人都不年轻了,一个个不是花白头发就是道道皱纹,散会时又捶腰又揉眼的,累坏了。
“搞得越来越复杂了,这不折腾人吗?”
“也是为了鼓励学生们上进嘛,折腾就折腾点吧!”
“老纪,我看你们专业有点难啊,这个柏阅冬排第一没问题,你说刘巍思和庄遂平这个分一模一样,你怎么给?严先生的学生和你自己的学生,不好办吧?”
纪慎倒不觉得为难,淡淡一笑:“跟谁的学生没关系,刘巍思的成绩是实打实挣出来的,庄遂平靠的是发文章,那篇文章……”纪慎没再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说,人家的文章也是辛辛苦苦写的,发的好学报。不过,怎么都得卖严老师个面子是不是?你说要是刘巍思和柏阅冬并排就好解决了,你也不委屈自己的学生。”
纪慎几乎笑出了声:“怕是最委屈不得的,就是柏阅冬。”
老师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各自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了学院。
奖学金的评定结果是一周后出来的。庄遂平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和刘巍思一模一样的分数,等级却比刘巍思低。可说回来,也没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些事情都是掌握在老师手里的。
庄遂平几乎是莽撞地找了纪慎:“老师,为什么我的奖学金会比别人低一等?”
纪慎很忙,头也不抬地处理手上的工作:“你自己的成绩,自己最清楚。”
“可是我的成绩和刘巍思是一样的。”
纪慎抬起头,道:“你觉得发了那篇文章,就可以和刘巍思一样了吗?没有经过导师同意的文章,我让你加了分,就已经是优待了。”
庄遂平想到过去种种,老师对巍思的夸赞,不知什么时候送给阅冬的戒尺,微微酸了鼻尖,竟问道:“如果是刘巍思和柏阅冬发了文章,老师是不是会觉得他们很优秀?”
纪慎眉尖一蹙,不耐烦道:“你在比什么?你要不要去问问刘巍思,如果他不经过他老师同意就发文章会怎么样?”
“但是老师会觉得他们很优秀,对吗?”
“庄遂平,一个学生优不优秀,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柏阅冬和刘巍思确实很优秀,不必我来认可,你也不用在这里跟他们一争高下。”
“我只是想知道,同样的事情,如果是他们做的,老师会不会觉得做得好?”
纪慎烦躁地拍下手中的笔:“庄遂平,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好好读书?如果你的心里永远都是这些鸡毛蒜皮,那你又何必来读这个研究生?!”
一股酸气冲上鼻端,庄遂平几乎脱口而出,他就是为了摆脱许多鸡毛蒜皮才来读这个研究生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到这里,鸡毛蒜皮的事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他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却让自己到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纪慎站了起来:“你已经这么大了,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你的生活和学习都会受影响。还是说,你一定要我用其他的手段强迫你理智?”
那柄光滑的没有任何图案和刻字的戒尺静静摆在桌边,庄遂平忽然想到柏阅冬的戒尺,不由得低头自嘲一笑,他连挨打都没有一柄好看的戒尺。
纪慎疲惫地摇了摇头:“还是想不明白就站过来,把裤子脱了,我帮你想!”
庄遂平轻轻抿了下唇,随后放弃抵抗一般,抬脚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