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排排站干什么？搞得我很紧张。”

阔别日潭星第一军事学院学生宿舍多日的曜灵再次推开房门，看到问渊和容与各站在沙发的一端，似乎刚才在争吵些什么，听到她的动静后才被迫安静下来。

“你回来了。”容与的脸上有按耐不住的惊喜，“有点事想跟你说，但是不知道哪里安全，未经你同意就让她过来了……”

问渊打断他：“我……”

“先不用跟我解释，正好我也有点事很好奇。”曜灵不甚在意，转而笑着看着他们问，“我突然想起来在看过的一条旧闻里，有张模糊的照片贴在里面。当时只注意到容与，现在想起来里面有个小女孩的侧脸和你很像，之前光觉得眼熟没有想起来。”

“是我。”问渊倒也不回避，坦诚而郑重地向她走进一步，“我在景海实验室中诞生，实验体编号YXRT-7996，实验项目为‘人类与异形部分基因融合程度探究’，那一批实验体除我之外全部因为基因链熔断、相斥等原因死亡，我是所有与异形基因相关项目唯一的成功品。”

尽管猜到她可能和异形有些渊源，曜灵心中仍然震惊到无法言语。

在她的认知里，这里的科技文明发展到这种地步，出现融合异形基因的人类并不稀奇；但是从在这里的经历来看，这里的科技文明似乎相较于之前有些停滞甚至倒退的痕迹，只不过是生活便利版可以穿梭宇宙的地球而已。

像问渊这种融合了科技和异能……这种能操纵血液的“超能力”，让她半年来建立起的观念霎时轰塌。

“那个时候异形有基因吗？你融合的那段基因是关于异形血液的？”曜灵问。

“是。以前是没有的，从二十年前起检测到基因，联盟和帝国都着手这项实验，后来有的项目因为能源匮乏，有的因为技术不够或者其他人反对，最后全部叫停了。我诞生之前帝国和联盟的关系很僵硬，双方这才把主意都打到了异形上。”问渊平静道，“攻击高，耗能少，批量生产，自主学习。一旦成功，这种生物武器远比机甲性价比要高得多——营养液和能源根本不是一个价位。”

不知怎的，这种谈论物品性价比的口吻，让人后背发毛。

曜灵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世界向她撕开的残酷一角。

“……把那条新闻改一下吧。”她涩声道。

“已经改了，之前一直没想到会有我的照片留存下来。”

“问榆……知道吗？”

“知道。”问渊的眼神失去焦距，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他发现得比我想象中要早得多。”

那是一场出乎意料的意外。

景海实验室被捣毁后，实验体的去向成为了一大问题。和容与不同，问渊这种保密程度最高的项目成果在最后关头被隐蔽起来，所有资料被尽数销毁。

研究员的胸口被子弹贯穿，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内脏被搅得碎了一地；她的神情却看不出丝毫痛苦，反而像朝圣一样向被固定在实验台上的问渊伸出手来。

“自然人……不会接纳你。”

“你是怪物，7996。”

“是你……出卖了……”

话音戛然而止，问渊腰腹处伤口流出的血迹悄然伸到研究员的太阳穴，直直贯穿。

至此，参与项目不明的问渊被送至收容所，直到基因提供者“问渊”病发之前，在洛宗雅的资助下渡过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一段轻松时光——抛开因为被怀疑对自然人有仇视倾向，差点被拉去销毁的事。

“问渊”在一次外出培训时受到异形攻击穿透心脏，带队老师怕承担责任把她冷冻在医疗舱中维持生命体征，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得知了问渊的存在，动了歪心思。

于是两个问渊见面的时候，一个靠着医疗舱苟延残喘，一个杀了带队老师后高举血刃指向奄奄一息的基因提供者。

血刃停在半空，两个拥有同样基因序列、几乎完全相同的表达方式的个体终于在这一刻相遇。

“问渊”已经无力控制身体，只能再三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自己右手的通讯器，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这种状态对于生长在实验室的问渊来说再熟悉不过——这个自然人的死期就要到了。

她的生命来自于她，她的人生却与她截然不同；明明看起来没有差别，仅仅因为她是自然人，就可以让带队老师害怕到动了挖走实验体心脏替换的心思。

恨意顷刻涌来，多年来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听到同胞们的惨叫哀嚎，看到一块块残肢碎肉……鬼使神差地，问渊竟然走上前去，将颤抖的手掌覆在了她脆弱的脖颈。

“问渊”竭力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干涸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神情中有股终于从忐忑不安中解脱的释然。

——你是我，她说。

没有挣扎，没有怨恨。

有些不知所措的问渊就这样带着警惕与好奇，走进了她的人生。

小心翼翼地处理好她的尸体，带着遗产找到尚存一些电量的手术室，给自己完成了基因改造手术——那时候的医疗设备管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到了几乎严苛的程度。

后来她找到容与，更改了“问渊”的检查数据，若无其事地回到问榆他们的家里，看着他关切的笑容，心安理得地吃下了问榆烤出来的酥饼。

“怎么哭了？”问榆轻笑，“有这么好吃吗？”

问渊一抹脸，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明明以前在那么艰难的环境里都没有哭的。

……

“问榆当时的问题就很奇怪，现在终于想通了。”曜灵问，“还有一个事，你之前说的‘吕凡已经处理掉了’是什么意思？”

“学院实验室出了意外，发生爆炸。”容与抢答，“他——”

问渊打断他：“杀了。”

“……啊？”曜灵大脑宕机，“杀、杀了？”

“在环青的时候他以为你是当地人，还记得他说的话吗？”问渊上前一步，丝毫不顾容与的阻拦，“这次是没有别人，下一次呢？”

下一次，曜灵下意识想，吕凡既然知道所有事情，下一次再遇到危险时有极大的概率会把无数个参与秘密项目的实验体卖掉，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充满血腥的未来。

就像她当初下意识希望王远永远闭上嘴一样，问渊也是如此。

见她沉默，问渊眼神更加坚定，那灼灼的目光让曜灵忍不住想避开。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曜灵不解，“你这么坦诚反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她本来还打算套话，结果人一股脑全交代了。不管是不是真的，起码用心编了一套说辞不是？

“你不一样。”问渊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曜灵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容与，他抿着唇低下头，又变回一开始那副听不见看不着的模样，让人莫名恼火。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但是能感觉出来氛围不太对劲。事实上我和他并没有那么熟，他没有和我说你们的事。”问渊郑重其事地向她鞠了一躬，“你救了实验体很多次，曜灵。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向你交换一个我的秘密。”

曜灵下意识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比划，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说完了。”问渊又是一个鞠躬，自顾自地走向门口，“我走了，以后有需要的话我会全力帮忙的。”

周遭的空气随着问渊的离开霎时冷了下来，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氛围。

曜灵看着忐忑不安的容与，思绪百转千回；深吸一口气后默默转身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将隔绝了容与受伤的视线。

一分钟后，再次打开房门的曜灵手里拎着一个宽大的行李包，径直向大门走去。

容与不禁向前迈了一步，心脏猛地跌落谷底，像是砸在冰窖中似的麻木，开口挽留道：“等等！”

“我去图书馆。”曜灵的手扶上门把，容与踉跄着跑过来，心一横挡着门前，爆发出一股誓死守卫最后一道防线的使命感。

“你去图书馆带包干什么？”容与警惕道。

“想带。”曜灵好笑地看着他，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让开，落了很多课了。”

说着就要去拨开容与。

她的语气生硬，坚定，就像他只是一个素不相识、挡住去路的陌生人，

容与的后背死死贴着冰冷的大门，脊背挤得生疼，试图用身体盖住门把的接触范围，阻止眼前人离开这片空间。

然而不过是蜉蝣撼树，只不过容与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他以为自己会像小时候那样轻而易举地被强壮的自然人扔出去。

即使曜灵知道自己骗了他，也只不过是不理他，之后不容拒绝却温柔地把他推到一边，甚至收着力道怕他撞到墙上。

“我不让开！”容与一把抓住曜灵的胳膊，整个人恨不得粘在上面。

面对像小孩一样耍赖的容与，曜灵有些烦躁。她不想探究他所作所为的出发点，也不想跟他探究人生哲理，对于三番两次的欺骗，她的忍耐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容与像是濒死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好几次肩胛骨、胳膊肘撞到墙体发出闷响都不松手，曜灵跟他没什么太大的仇，况且真使劲了一不小心可能会出现难以预料的结果，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感受到曜灵静在原地不再动弹，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眼中不再有他熟悉的温暖笑意，面无表情的脸庞让他想起景海实验室里总是居高临下看他的研究员。

是了，这次回来，曜灵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她比以前更加沉静，坚定，已经有了几分这个世界战士的气息。

这个总是笑盈盈，如神祗一般从天而降挽救自己的人，初来乍到就勇敢挡在自己面前的人。

生生被他推到了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