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丰十三年(五年后)
柱越·健佑川
烈火借助劲风已成燎原之势,墨色的宝驹在秋风中的一声长嘶划破了天穹。
鲜血濡湿了它的鬃毛,不甚分明——早已分辨不清那是来自它还是它的主人。
柱越人最后一轮箭袭刚刚过去,明显已经力不从心。
萧晟看到,柱越人的哨楼上有人坠落,缙军军旗被换了上去。
他便知道,他们赢了。
峭壁之下,已然火光漫天。
而此刻铠甲滚烫,亦如此心。
“诸位!”
“城门已破!随我冲锋!”
......
五年前,柱越新主索察继位,鲁莽冒进,多番挑衅,两年前因谈判不和杀掉了缙国使者。
一国使者出使,代表的从来都是他身后的国家。使者在他国的中受到的待遇一直是代表着本国在他国面前的地位。
索察愚蠢又嚣张。上京方面是一直在力求避战以防消损国力,但绝不会允许国威被践踏。
果不其然,消息传入中原,缙帝大怒,当即宣布陈兵北上,直接对柱越宣战。
建丰十三年,缙旗成功插上斯佳尔斯城的城楼,柱越正式宣布归降。
时值春夏之交,缙帝陛下决定举办祭天大典:礼祭天地,感佑上苍恩德,并乞求来年风调雨顺。
同时,皇帝下令,所有在柱越战争中作出贡献、得到封赏的有功之臣都要进京谢恩领赏。
这虽然有些违制,但若是为了能够参与祭天大典,也情有可原。
“阿晟哥哥!今日我想练枪!我赢了就要你那杆银枪!”
“好。”
大声嚷嚷的少年尚未及弱冠,也就是萧晟当时投军上战场的年纪。这是萧家最小的公子,萧既。
这小子盯上自己那杆好枪不知道多久了,可谁让他打不过呢?
即便是换个同样年岁的小萧晟来,他也是照样打不过的。
可别指望萧晟放水,让萧既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姿势好看一点他觉得就算留了很大的情了。
......
马场之上半山腰处有小半块平台,三个此刻只穿了内里软甲的男人围坐在柴堆燃起的火焰旁。
其中一人三十多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英气俊逸,坐在地上的身体笔挺腰背板正。这是萧家长房二公子,萧莫。虽早已娶妻生子,依旧跟随他的叔祖萧远骞四处征战多年。
另有一人鬓发和胡须都已有些斑驳,但目光迥然,精神矍铄,大概是天命之年。这是参将萧远骞,也是萧晟的外叔祖。
还有一人看上去比萧远骞年轻些许,身宽体胖,很是勇猛,更是高居节度使之职,此人名叫刘戈,算是萧远骞将军同僚中的好友。
一场春雨刚过,辽阔无边的马场上,新绿乍起,浅没马蹄。
半山上三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至山下马场。寒光时现,红缨飞舞。马儿在萧晟手里听话得仿佛和他意念合一,萧晟在马背上更是如履平地,随心所欲。
萧既哪里是对手。
对比萧既的满头大汗,应接不暇;萧晟的比武更像是表演,下腰拧身、回枪策马,动作凌厉,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一蹴而就。
看萧晟比武,得用“欣赏”。
“萧晟小兄弟...将才也!”刘戈看着马场里的两个身影,脑海里不由自主跟着回忆起来。
“萧远骞呐,这次大破斯佳尔斯萧都司可是头功,你们怕是动不了手脚喽!”
刘戈又半是嘟囔半是暗示道。
“哎!以前不好说,反正我来了的这半年多可是看着你们压下了他不少功劳...哎呀我也知道这孩子性格太过刚直并不适合官场,可你们也不能一点功劳都不给吧!好歹也是萧家孩子,怎能如此薄待......到底是为什么?”
见萧莫似要反驳,刘戈先一步张口打断,结果没想到自己越说越激动,几乎是直接在替萧晟讨回公道了。
回应他的却是两人的沉默。
将才......
别人不知道,在此地的萧家人心里却清楚:那个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的年轻人,十岁就跟着当年横扫塞北十八部的雁宁侯出入战场,十四岁便孤骑闯敌营,以寥寥数十人大破沙坦兵......
如今二十岁,是建国以来第一个把缙国军旗插在澜山关外八百里的斯佳尔斯的人。
智勇无双。
这可是侯爷的后人啊。
至于功名...对他来说很危险。
刘戈只领会到了两人脸上的讳莫如深,却完全不知为何。
“晟儿都不在乎,你着什么急啊!?”
沉默良久,萧远骞挖了刘戈一眼。
圣谕已下,这上京城他们是非去不可。
罢了,祭天大典也是要祭皇陵的,那便一起去吧。
只是要回来得能多早就多早,上京,就是个虎狼窝。
萧远骞后来只是哑然地望着萧晟的身影,如是想着。
日薄远山,健佑川里有长烟起——是他们在处理战场上的尸骨残骸。
萧晟一个人站在屋脊上凝望着远处一片狼藉的战场。
京城催得紧,这次撤出十分的仓促。
萧莫远远地看见了,拎着一壶酒和两只酒杯也跃上了屋顶。
“来,敬一个,再走一个!”
第一杯酒洒向了健佑川的土地,敬所有在战争中牺牲的忠勇无双的烈士。
第二杯酒下肚,萧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这次领的冲锋部队,跟着他送命的,都是最信任他的兄弟。
“哎,萧既那小子说你把那银枪给他了?”
“嗯。”
“啧...其实我也想耍耍...”
“上京有什么好...非要去上京...”萧莫的语气颇有埋怨。
“我记得前不久萧家刚刚搬去上京城,县主也在。”萧晟当时觉得自己的这个大哥与所有在夜里偷偷唱起家乡歌谣的士兵大有不同,或者说,有点奇怪。
哪有成家的男人毫不恋家的。
“不,上京的萧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