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也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扶着夏南鸢退后了几步。
谢云络顺势,护在了夏南鸢身前。
“看一下这人身上,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什。”
“是!”
李护卫上前,带人挖开了尸体身上的土。
夏南鸢躲在谢云络身后,膝盖虚软的偷着往地上看。
尸体已经腐烂了大半,在如今的天气下,应该死了一月有余。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衣,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连外套都没有,真不知道它是被害死的,还是冻死的。
谢云络蹲下身,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泥土,可惜尸体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几道鞭子打出来的伤,以及一只脚腕处带着一根断裂的铁链。
夏南鸢突然想到,她来时在路上救治过的那个人,身上好像也有鞭伤。
就在她想把情况告诉谢七叔时,谢云络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捏着一根树枝,看着不远处那座树荫环绕的山脊处。
“哪里,应该有个村子。”
“什么?”
“这深山里有个村子,这怎么可能?”
“是啊!不是说,这大山里有瘟疫,临州附近的村民只是进去几次,出来就伤口难愈,这山里住着的村民,没有药,他们难道就不受伤吗?”
通向山脊的路上,李护卫身后跟着的两员副将喋喋不休,李护卫直接朝他们使了个眼神,低声厉呵道:“闭嘴!”
几人很快便禁声。
谢云络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后面的话。
然而此时,夏南鸢被李妈妈搀扶着,仔细的看着周围,生怕脚下再突然踩到什么。
听到那两名副将的话,她朝前走了两步的跟上谢七叔,一把拽住了他衣袖。
谢云络顿了顿,偏了一下头,然后将脚步刻意缓了缓。
“七叔,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村落?”
夏南鸢想了想,终于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万一,这里面是山贼呢?”
“哎,姑娘,这怎么可能有山贼?”
谢云络还未答话,李护卫便直接回道:“你不知道,在你来之前,这里的山贼都被……”
“咳……”谢云络突然咳嗽,制止了他。
李护卫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话有点多,连忙退了回去,顺便还同她补了一句道:“这里的山贼都被剿灭了,剩下的应该在大山深处,不可能出来。”
夏南鸢这才放了一下心,这时,谢云络停下,朝她问道:“怎么,是脚又痛了吗?”
他的声音轻润而温雅,想早春的流水击打在花上,弄得她的心柔柔的,也麻麻的。
夏南鸢连忙摇了摇头,脸又不争气的红了,幸好如今是黑夜,否则,她这莫名就脸红的毛病,被人看见,还真够丢人的。
谢云络将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宽大厚实的,几乎包住了她原有的衣袍。
“如果脚痛,就先原地休息会儿,既然我们已经确定了一个村子,那么天亮了再去拜访,也不着急。”
夏南鸢想说她不会耽误功夫的,让谢七叔别管她直接去。后来一想,现在这个时辰,恐怕就算有村子,村里人也都睡着了吧。
贸然闯入,人家不把你当成大半夜来抢劫的山匪,就已经很仁慈了。
于是,夏南鸢点了点头,谢云络示意众人原地休整。
可就在李护卫突然点了一簇篝火时,远处的树林突然动了动,扑来了一堆雪。
众人猛地站起拔出了刀,一个个皆组成了备战的状态,唯有谢云络在认真的帮夏南鸢收拾她带来的一些手术刀,甚至还有几瓶泡在特殊药剂里的羊肠线。
这时,对面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隐隐还有不少。黑沉沉的夜里突然亮起了火把,不知四面八方从哪来的那么多人,很快,他们就全都被包围了。
“什么人?大晚上的竟敢在我们村口徘徊?”
说话的,是一个足有两百多斤的壮汉,穿着应该是他们自制的麻衣,针脚很是粗糙,跟他脚上穿的靴子,精细度完全不一样。
夏南鸢躲到了谢云络身旁,而此时,谢云络才不紧不慢的从坐着的大石上起身,衣带平整,神色宁和,一双黑眸虽平淡无波,但却仿佛涵盖了山水,在周围跳跃的火把下,闪着波光粼粼的光。
更别提,他周身的气度如这大山深处的月色般,清冷而卓然。
来人一下子怔住了,再看他身旁还有一个紧凑在他身侧的夏南鸢,湿湿的眼睛含着雾气,就像一只见到生人的猫,剐蹭着紧靠在主人身上。
自从梁王接管了西南这片封地后,私占军田,镇压当地土军危害百姓的事便时有发生,很多人都受不了抛妻弃子私下给逃了,只有他们这一批,家产带不动,便全都给烧了,妻儿老弱跑不动,便就地带进了山,从此不去外界,也算乐的个清闲。
然而毕竟,领头的壮汉也是兵营里出身,当年,朝廷专注北伐,无暇顾及南边,便是他们跟人组成了一股民间势力,在青岚山里打游击,抵御南晋和一些土匪的入侵。
如今虽然隐居,但他毕竟,见识过南晋的一些带兵将军,当然也包括后续的梁王,却没有一个,能有谢云络这般的气度。
眼下,谢云络在他眼中倒像是一个带着佳人出来玩的王公贵族,尤其是他身边那些兵,虽然看着训练有素,但却不像是滥杀无辜之人。
于是,壮汉让所有人放下砍刀,对着谢云络一行人道:“喂,小子,我不管你进山是来游玩还是来打猎,这青岚山都不是你能去的。不想死,就带着你的人赶紧撤,不然你死不要紧,要是连带着你身边的官小姐,不就太可惜了?”
“你——”
李护卫刚想说这人口气放尊重点,就被谢云络制止。
眼见面前这些人没有恶意,谢云络上前,对着那位大汉,默然开口道:
“方才,在不远处山洞里的一个伤患,是被你们救走的吧?”
“你,你说什么?”
壮汉瞬间吃惊,连带着山民也全都举起了刀,李护卫也带人警戒,气氛再次剑拔弩张。
谢云络再次让李卫将刀放下,之后上前,拿出了圣上亲赐的令牌。
一瞬间,周围亮堂的火光,照着他令牌上的字,熠熠生辉。
壮汉的双眼,几乎被闪的灼烫,他虽然看不懂那些字,但却知道这些花纹,代表着什么意思。
“您……您就是出征北伐,以谋克敌,征战数百几乎从无败绩的谢将军?”
——
此刻,村里用土石堆砌的亮堂堂屋里,夏南鸢正在给那名她路上捡来的人治病,手里用来切割腐肉的薄刀一刀刀划下,周围老少全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谢世子,您是怎么发现我们这个村子的?”
似是受不了夏南鸢这别具一格的诊病方式,旁边坐着的花白胡子老者率先朝谢云络问道,似是在转移着话题。
毕竟,这也不能完全怪他,身为这村子里年纪最大的,都还没有见过,有人会给本就满身创伤的病人这么治伤的,倒还真像说书的说的那些江湖术士一样,开刀放血,割掉身上的肉,然后跟缝制衣服似的再穿起来,生怕这人伤的不重似的。
谢云络知道老人家怕什么,毕竟人不是衣服,让一个一辈子都呆在边关没见过外面世界的老人,接受如此骇人的医术,着实有些困难。
于是,他便陪这些山民,随意的聊些其他的话题。
“阿圆进山时,曾救过这个受伤的人,顺便放在了山洞。可等我知道后赶来,人已经没了,只剩下脚印。而根据洞里的脚印判断,他应该是自己醒来后走的,因为洞里并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
“可是,他是被我们救了啊!”
这时,突然有人问话,谢云络笑了笑,道:“救他的人,难道没给你们说他是在洞外救得?”
山民们彼此面面相觑,谢云络随意打量了一眼,便知将此伤患救来的人,不在他们身边。
甚至,也与他们不熟。
不然,明明可以随口去提一句,或是村里人极爱问道,也不至于他提了这句话,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果然,在他问了最后一句话后,方才那位开口的,朝他继续,“是我们村里玉郎救得。原本,他是山外一富贵公子的伴读,后来因为主家获罪被赶了出来。别看他表面看的跟玉面书生似的,实际上他都不跟我们玩。经常躲在他家里,不知道搞些什么东西。”
谢云络眉心微抬,不由笑道:“如此之人,你们为何会收留他?”
“当然是他医术高,救过我们好多人。不过说起来,最近几天我们村子救的人,实在太……”
“二虎子,住口!”
突然间,一道凌厉的声音传来,就连一直专注缝针的夏南鸢,也不由吓了一跳。
谢云络神色微凛,只见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突然从位置上起身,对着众人,尤其是谢云络,很是不满道:
“老子不管你们这些人都是谁!说白了你们达官显贵在外面干的事,立得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早在北伐结束前就已经被逼进了山,外面发展成什么样,得益于谁的功劳,都跟我们没关系,老子只知道,但凡有人打搅老子的安生觉,往后都让我们睡不好,老子就一砍刀劈了他!”
说着,他便将腰间的砍刀砸在了桌上,瞪了谢云络一眼,就径自往屋外走。
村长一看,吓得赶紧叫他。
“刘大憨,你干什么呢?”
“回去睡觉!”
“你——”
村长眼见劝不住,有些紧张的看向谢云络。
“谢将军,这……”
“说来,是我无故闯入,叨扰了各位乡亲了。”
谢云络说的温和而有理,倒让这些山民们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谢世子说的哪里话?我们躲进山也不过五六年,当初,天天听着你们北伐军偷营,多想有个像您这样的将军啊!”
“是啊!但凡当初,能有个将军带领我们,我们至于天天混成个杂牌军吗?到头来,好不容易把南晋打跑了,自家人过来又欺负我们,找给说理去啊!”
众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变得十分融洽。
谢七叔果然又使出了临州时的那些手段,亲和随性,人也十分柔和,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这么容易相信,谢七叔他居然好相处?
夏南鸢松了一口气,又继续缝针。
眼下,关于谢云络怎么发现村镇的事也不用仔细交代了,毕竟,能把人救走,而不是就地砍杀,首先就得排除山贼吧。
至于他认为这里有村子,自然是因为那个埋了的尸体。
那土一看就是人为堆积的,大冬天几乎没人进山,就算进山,无非为了赶路或是生计,谁会没事,去管一个死了的尸体啊!
到了晚上,山里很冷的好吧!
夏南鸢默默地腹诽,果然,在她手上刚缝完一根针,谢云络便突然,开口道:
“不知各位,是否曾在村外,埋过一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