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幽两国和亲事关重大——”宋元落直接打断了上官嘉朗的话，声音沉稳而强硬，“圣上自不会允许宵小破坏两国关系，但天子尊荣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冒犯。”

上官嘉朗一怔，倒是听懂了宋元落这话的潜台词。

潜台词是——你安静点，你家郡主自然没事。你若敢再四处乱咬人，甚至出言冒犯皇帝，那么你在担心你家郡主前就得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了。

上官嘉朗终于识时务地安静了下来，毕竟她们在被人打晕前答应了萧汜猎杀宋元落的邀请，而猎奴一事若传出去陶松雪多年苦心经营的名声便全毁了。

太阳彻底被地平线吞没那刻，狩猎队伍终于凯旋而归。

顾不上清点猎物数量分出今日胜者，仁侑帝的急诏就下了下来，甚至还恩赦上官嘉朗带了四个幽国侍卫进入猎场一同寻主。

荣光满面打猎归来的贵人们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便又匆匆驾马回了林子，外圈准备鼓掌欢呼的看客倒是率先懵圈了。

不过他们也没有在疑惑情绪中挣扎太久，因为很快场内的太监宫女们便开始忙活着清点数量，烹宰猎物起来。

在一片马蹄踢起的扬沙和蜂拥上前处理猎物的侍从中，萧滐抓着一直雏鹰逆着人潮向慕糯之的方向跑了过去。

“夫君夫君，阿糯带药了。”还不待萧滐开口，慕糯之就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样，飞快从袖带里掏出了纱带。

萧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雏鹰放到她怀里后就翻身上了侍从牵着的马，摆摆手后便再次朝猎场赶去。

慕糯之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想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过来又忽然离开的原因没有，懵懂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眨着。

“老九沉稳了不少。”高台之上的仁侑帝倒是比慕糯之看得要更加清楚一些，此刻看着夫妻和满的画面，欣慰开口道。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九弟和九弟妹的缘分确实难得。”萧玉珩在一旁附和。

仁侑帝于是无奈又慈爱地看向他这坚决不肯娶妻的儿子，“你身在帝王家，倒也说起这些小儿天真的话来了。”

“父皇不也总说大智若愚，偶尔心如孩童也不见得是坏事。”萧玉珩敛眸淡淡笑道，余光却不由看向身旁的女子。

仁侑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宋元落的眼神也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这嫡子因为自己那双腿一直不肯娶妻纳妾，更别提亲近女人了，可老九府里的这个丫鬟似乎有些特别。

虽然只是个丫鬟，但若能让萧玉珩改变主意，收做个妾室——甚至是侧妃也不是不可。

仁侑帝心里暗自打起了主意，而同样留意到那股威迫视线的宋元落则也将目光从慕糯之身上移到了仁侑帝身上。

近距离看，这位万人之上的帝王脸色真的很差，暗紫的唇色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近期变的。

宋元落很好奇，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寿命，又究竟想把萧氏王朝的未来交到哪个儿子手里。

“小丫鬟，今岁几何？”迎着宋元落坦然毫无怯意的目光，仁侑帝笑呵呵开口问。

“微臣年十八。”

“可有婚配？”

“微臣尚未婚配。”

“那朕为你赐一桩婚事如何？”

“微臣愧不敢当。”

仁侑帝轻呵一声，她这语气何曾有半分“不敢”之意。

“微臣……你还有官职？哦，朕记起来了，崇礼书院的小司监，朕在蹴鞠比试时见过你。”

“微臣现任礼部礼外侍郎，已经升官了陛下。”

仁侑帝一愣，随即摇头笑道：“你这小女娘…崇礼书院的司监可身负着监管我大虞未来才子的使命，怎么落到你嘴里，竟还比不上一个礼部的小小侍郎？”

宋元落扬眉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心想过去从来只有我这个总裁给人画饼灌鸡汤，今天倒是轮到你来PUA我了。

“陛下若是觉得这小小的正六品不够格，微臣倒是不介意再升升职。”

“元落，放肆。”萧玉珩轻轻呵斥了一声，觉得她这话有些逾矩了。

反倒是仁侑帝毫无介怀地呵呵笑了笑，摆摆手继续道：“宋侍郎想做什么？”

“微臣精通天文地理，商贸算学，水利漕运，农耕渔米，及管理，辩议，外交，治民等皆不在话下。”

“小丫头好大的口气。”

“陛下不信？”宋元落挑了挑眉，目光随意扫过场中忙碌处理着兽禽的人们，笑道：“那不如我考考陛下？”

她说完就朝仁侑帝旁边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那小太监大概也没见过她这样不怕皇帝的人，看起来比她还要战战兢兢地看向仁侑帝，随后就见仁侑帝笑着点了点头。

萧玉珩除了刚才那句半是呵斥半是维护的话外便再没有阻拦的动作，只是和仁侑帝一般笑着看宋元落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宋元落都能吃透仁侑帝平易近人这一性格，他这个儿子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父亲——尤其今日周围还有这么多平民百姓。

“你去准备……”宋元落在小太监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话，那小太监便急忙应着跑远了。

不一会儿，小太监带头的一众宦官就抬着一只罩着黑布，又大又沉的笼子回来了。这笼子本是备着给猎到老虎做准备的，不过这次倒是没人猎到。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原来宋侍郎读过《孙子算经》。”仁侑帝冷笑一声，赞赏的话细品之下难免带了些阴阳怪气与失望。

“陛下读过《孙子算经》我倒是不意外。”宋元落毫不客气地淡笑着还了一句，又在仁侑帝和萧玉珩尚惊讶且细品其中是否暗藏讥讽之意时紧接着说道：“不过此笼中另有鹭鸶数只。”

宋元落说完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小太监，小太监急忙说道：“上有三十二头，下有百零二足，翅十二双。问，雉兔几何？”

仁侑帝和萧玉珩都沉默了一瞬，一时并未回答上来。

鸡兔同笼是《孙子算经》里的经典题目，虽然提出至今只过去百年，但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根据题目研究出了多少种解题方案和变形，其中是否便有三元一次方程，宋元落并不敢确保。

不过瞅着眼前两人的反应她倒是自信不少，于是又说：“同样的问题，陛下可用林中所有兽禽来考微臣，无论是千只雀，百头鹿还是数万蝼蚁，微臣都可在半炷香内解答。”

仁侑帝自然不信，弯弯手指便又把那小太监勾到了他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那小太监当即就命人拉开黑布，自己钻到笼子里一阵忙活，随后才出笼反问宋元落：“如今上有三十七头，足白零七，翅几双？”

“十七。”宋元落几乎秒答。

小太监拉开帘子一看，新被塞进去的鹭鸶正单腿立于门口，刚好五只。

仁侑帝起了兴致，又名那小太监跑过来又回去倒腾，再考宋元落，宋元落再次秒答，几个来回竟无一次迟疑算错，着实厉害。

而连番回答了一串小学算术题的宋元落终于在天彻底暗下那刻等到了快马前来送消息的人。

陶松雪找到了。

……

入夜后外圈和中间圈层里的人便离开猎场返回了家里，只留下伺候内圈主子们的家生子们。

夜间尚有篝火晚会，内圈的权贵们通常会在猎场停留一晚，修整后第二日再打道回府。而猎场只有一处院落，专为皇帝所建，其他人则只能住在搭建起来的帐篷里。

由于别院四周都会有皇城司严加看守，加上内圈这些主子们都不是能自力更生的主，所以白日留在外圈的奴才们便会夜间被允许跟在自己主子身边伺候。

此刻外圈被清空，内圈的空阔草地上也已经立满了帐篷，昏暗灯火中重新梳妆的陶松雪脸色发白地进入了别院。

宋元落此时也在别院里，连同萧玉珩，萧滐等人正在一同享用今日他们的狩猎成果——同坐在桌上。

她一个名校毕业学过高数的高材生若想玩些信息差，还是十分轻而易举的。

陶松雪看见宋元落愣了愣，楚楚可怜的双眸垂下，先向仁侑帝行了个标准的大虞礼。

仁侑帝心疼不已，急忙让她免礼起身，语气像是慈祥而亲切的长辈，“朕不是都让人通知你不用来了，料理好身子才是关键。”

“皇帝伯伯怜爱，可琬洮不想失礼。”陶松雪有些倔强地抬起头，幽暗光线下坚毅的眼神与破碎感相得益彰，更显得我见犹怜。

崔贵妃和皇后也不知是真心喜欢还是另有目的，嘴里“哎哟”着，心像是化了一般默契地起身一左一右扶起了她。

“好孩子，来我这边坐。”两人紧接着又齐齐开口。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最后是仁侑帝解围笑道：“来朕这边坐。”

可他身边分别坐着皇后和贵妃，哪有位置。餐桌上的三位王爷王妃顿时齐刷刷望向了宋元落。

宋元落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肉，边嚼边平静地一一扫过他们的眼神。

“这个也好吃。”萧玉珩笑着替她又夹了一筷子，将自己的轮椅往她身边凑了凑。

那意思无外乎在对众人说，她能上桌是因为他的缘故。

当然，这也确实就是宋元落能上这个满是皇帝王爷餐桌的原因。

陶松雪最终坐在了康王身边，康王妃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了。

而也不知是哪方面的原因，康王妃离开桌子时的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了。宋元落望着她的背影，一时竟猜不到她是自愿离席还是被逼无奈，只是心中涌起几分悲哀。

她走神的空当，桌上已经围绕着陶松雪的林子里的遭遇谈论了起来。

陶松雪应当已经和上官嘉朗对过口径了，猛兽之说如出一辙，不过在她的自述中，她巧妙地把自己坠落山崖变为了为救上官嘉朗做出的牺牲，自然引得场上众人一阵赞赏。

随后便有人问到了她的救命恩人。

陶松雪最后是被上官嘉朗率先找到并带出林子的，至于是谁将她救出了悬崖，又是怎么救的，却无人知晓。

此刻众人一问，陶松雪的脸便忽然红了。

迟疑片刻，她终究还是鼓足勇气起身跪在了仁侑帝面前，叠手覆于额上磕头道：“我坠落悬崖又被毒蛇所咬，命悬一线，所幸遇到恩公相救。恩公以，以嘴渡毒，又背着琬洮行了百里，才救出琬洮。”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以嘴渡毒，贴身相背——

“皇帝伯伯，琬洮清白已失，加上恩公救命之恩，琬洮愿意以身相许，还请陛下赐婚。”陶松雪又行了个大礼，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众人心中的惊诧自不必说，便是仁侑帝也有些迟疑，“此人，是何人？”

“是魏王殿下府上的侍卫，名为濮翊扬。”

“啪嗒。”宋元落手里的肉掉在了碗里，与瓷勺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淦，被偷家了。宋元落脑中忽然就蹦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