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上空的月亮孤独地躲进了云层,糜烂的灯红酒绿没有将光污染渗透进偏僻的小巷,孤零零伫立的公寓楼深陷寂静的黑暗里。
我坐在沙发上。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你们蝙蝠家的人,都喜欢审讯式的谈话么?
对于桶子明明讨厌被“谈一谈”,但却经常强迫我“谈一谈”。我颇有微词。
但我是个无脑推,看到杰森那张伟大的脸,大脑能维持基本运转已经可歌可泣。更别提拒绝了。
现在“谈一谈”的对象换了一个。
漆黑的披风完美地融入阴影里,面料如波纹般流动,下摆轻拂过光滑的地面,严密地掩盖住高大的身形。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两侧延伸出尖锐的天线,形似猫耳。
他只是站在那里,四周阴影就被无限延长,这座常年被雨雾覆盖的城市所有阴冷潮湿的气息在狭窄的室内充溢,化为恐惧的囚笼。
*
蝙蝠侠可能是一个行走的冰箱。不仅功率大到能影响周围的温度,而且还能叠加恐惧buff。
蝙,密逃没有你真是玩家的福音。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他默默地低头,视线落在攻击性很强的两只企鹅。它们正在他的披风下摆摇来摇去,甚至企图钻进去。
家人们,汗流浃背了。
我有点后悔刚刚下意识地把兰福德推进了房间里。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再和我心有灵犀一次,勇敢地走出来吸引蝙蝠侠的火力。
“或许你不介意我开个灯?”我战战兢兢地建议。
蝙蝠侠:“……”
*
在进厨房之前,我确信我和兰福德都没有关掉客厅的灯。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我们蝙也是有自己的包袱的。
幸运的是灯泡上没有插着蝙蝠镖,否则对于社畜而言又是好大一比维修开支。感谢蝙蝠侠是打开窗户进来,并且手动关上了灯。
好和平的黑漆漆。
真不是我爱笑,我受过专门的继承人训练。
除非忍不住。
*
敏锐的蝙蝠侠沉默地盯住了我正在慢慢上扬的嘴角。
“对不起。”我努力压平不听话的嘴角。“刚刚走神了。”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刚他可能很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方正的下巴写着严肃两个字。
“路娅·科波特。”他说。“我们需要谈一谈。”
***
好久没有见过蝙蝠侠。刚刚看到哥谭的城市传说,差点被下意识的恐惧控制身体。
以至于我都快忘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像这座城市里最不可能出现的那类天真又心软的老好人,笨拙地蹲下来,给我摸了摸头顶尖尖的两只耳朵。
此刻听到熟悉的经过处理的喉癌声线。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在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已知我真实姓氏的人,除了企鹅人父亲,个别值得信任的心腹,还有一个特殊的人。
那就是蝙蝠侠。
科波特老夫人去世后,企鹅老爸遵守了与母亲做出的临终承诺。将我带在身边抚养。
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老爸有点飘。他选择了某个阿卡姆常驻客。
然后谜语人背叛了他。这波大概是向小丑学的。半路反水,基操罢了。
总之他们之间的合作不仅使得哥谭陷入动荡,除了满足谜语人的搞事心理,老爸不仅没获得半点利益,而且被蝙蝠侠找上了门。
高价聘用的保镖全军覆没,本人也被揍得很惨。
当时,我被拉克塞进了办公室的秘密隔间,只能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一片混乱。子弹的声音突突地打在昂贵的地毯,激起一阵尘烟,又融入烟雾弹造成的灰白幕布之中。只能听见惨叫声,激烈的木仓声,以及被拖倒在地的人们绝望地伸出手,却被瞬间拉入生死不知的烟雾中心。
刚经历了这个世界亲人离世的痛苦,又是从和平种花来的萝卜头,刚出新手村,哪见过这种大场面。
我大气不敢出,偷偷地躲在隔间里掉金豆豆。
然后就被揍完企鹅人在办公室里搜查线索的蝙蝠侠发现了。
大概他也没想到打开暗室最先看见的不是武器储藏室而是一个小萝卜头蹲在地上掉金豆豆。
我猜他第一反应是企鹅人在做拐卖人口的勾当。
但是他扫了一眼我穿戴精致整洁的小礼裙,以及一看就受到良好投喂的胖成球的体型。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
虽然我知道蝙蝠侠是光明阵营,但是他刚刚揍完人。这一身杀气让我下意识地往后缩。
“你……”蝙蝠侠欲言又止,努力用温和的语气。“你被绑架了吗?”
我摇摇头。
蝙蝠侠蹲下来,试图安抚我,但是效果甚微。
“你的父母呢?”
我默默地睁着肿成桃子的双眼,一边抽噎一边指向了倒在办公室地面,杂七杂八的一堆人中间,中心点那个胖得很明显的穿着燕尾服被揍得最惨的人。
蝙蝠侠:“……”
那一瞬间,蝙蝠侠露出的下巴都写着茫然。恐惧的心理如潮水般褪去,这具壳子里的成年人灵魂终究让我恢复了理智。
“你打了我爸爸。”我面无表情地说。
蝙蝠侠:“……”
我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我要摸你的耳朵。”
蝙蝠侠:“……”
蝙蝠侠:“这是天线。”
*
我猜他在最后妥协地用面具上形似猫耳的天线来安慰我这个无辜受惊的三岁小屁孩的时候,拔了几根我的头发去作鉴定。
总之从那以后,他对企鹅人下手都会网开一面。除非老爸真的犯下了什么不可原谅的罪案。
以蝙蝠侠的侦探能力,查出企鹅人身多了一个女儿只是时间问题。以这样意外的方式发现,反而让他们不约而同达成共识——
那就是当我不存在。
大人之间的争斗小孩子别插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们默契地对此事绝口不提。互相都当对方什么也不知道,然后继续打打杀杀。
好在那次和谜语人的合作让老爸受够了阿卡姆那群神经病。只要不触动根本利益,他压根不想跟任何一个沾上半毛钱关系。
走混黑路线总比和疯子一起炸哥谭好。
***
时间回到现在。
蝙蝠侠站在窗口,仿佛我的视线一秒不落在他身上。他就会如轻烟一样彻底消失。
但我不敢面对穿透白色目镜投过来的目光,只好下移盯住了胸铠前振翅的蝙蝠标志。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个鲜红的血色蝙蝠。
继而想起某个远在地球之外的人。
救命啊桶子!你爹好恐怖!
*
继第一次见面后,我和蝙蝠侠总共见过三次。
我指的是那种面对面的,正式的见面。
第一次,我从密室里出来早了。他们还没有打完。蝙蝠侠看到我后扔了一个烟雾弹。
等我视野恢复清晰,眼前只有一个鼻青脸肿的老爸。
第二次,我将老爸的犯罪计划提前透露给蝙蝠侠。
因为老爸偶尔也会脑子进水找神经病合作,我怕丑爷把他玩儿死。
第三次,我为了完成老爸安排的继承人训练,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恼羞成怒地对蝙蝠侠发了脾气。
是一想起来就会脚趾抠地的程度。
“你和企鹅人……” 蝙蝠侠的声音打断了我不着边际的回忆。他似乎在斟酌着措辞来形容我们如今的关系。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警惕地攥紧了衣角。“没什么好谈的。”
双方都沉默下来,气氛再次回归僵硬。我的视线越垂越低,尴尬的回忆不断地在脑海里翻涌。
见鬼的继承人训练,见鬼的中二期,见鬼的蝙蝠侠。我当时为什么说了那句话,为什么?
“我说过,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蝙蝠侠再度开口,经过处理器严重扭曲的喉癌声线硬生生地透露出责备的情绪。“我给过你加密频道的通讯器。”
这谁拉得下脸啊。我默默在心里念叨,嘴硬地回答。“我没有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
“猫头鹰法庭。”蝙蝠侠沉声干脆地说道。
我噎住了,停顿了片刻,继续垂死挣扎。“我没必要找你。脱离家族不代表老死不相往来,父亲会帮我的。”
蝙蝠侠迎着我逼视的目光,冷静地问了一句。“你接受他帮你的方式吗?”
我仿佛一只努力膨胀的气球,张牙舞爪的外壳始终无法掩饰一戳即破的内里,此刻听到事实被毫不掩饰地抛出来,最终只能默默地闭上了嘴。
没错,我不能接受企鹅人帮助我的方式。老爸的意图很明确,搞不定就滚回家,乖乖地做冰山俱乐部的继承人小姐。
他不愿意挑明我被追杀的原因,就是在等着我向他安排好的路妥协。
可惜叛逆期是没有时限的,在继承人训练结束的那一刻,脱离家族就是一根锚,牢牢把住了今后的航向。
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为此猫头鹰法庭必须死。
“你是来问情报的吗?”我终于敞开了壁垒让步。“可是除了知道自己上了必死名单,我也一无所知。”
蝙蝠侠走了几步,离开窗口。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身影在厨房洒进来的灯光下微微显现,露出坚硬的胸前铠甲以及凯夫拉质地的战衣。半面具的眼睛部位,白色膜片智能地闪着微光。
“我曾以为猫头鹰法庭已经死了。”他的声线压低,仿佛一记重锤落在我们之间绷紧的弦。
“很明显他们依旧存在,而且还活蹦乱跳。”我头疼地接过话头。
“……” 蝙蝠侠沉默地盯着我,严厉的视线带着探究的意味。“你也并非对他们一无所知。”
我顿了顿,突然意识到按照猫头鹰法庭在这个世界上的隐蔽程度,我似乎连它们的名字都不应该知道。
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我定了定神,多少有点摆烂地找补。 “谁小时候没听过关于它的恐怖童谣呢?现在看来这不只是个传说对吧?显然你和他们打过交道。”
蝙蝠侠对我抛出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将注意放在了客厅左侧的房间。
他盯着门板,仿佛穿透木料看见了趴在门缝偷听的费因·兰福德。
“这是我的学生。”我主动解释。“今天哥谭高中……”
“我听说了。”蝙蝠侠打断我的话,视线从房间门回到我身上。
“兰福德家的孩子。”他的声音低下来。“消息被封锁了,市政府里有人不想引人注目。”
“断案结果呢?”我是替躲在房间里的男孩问的。
“入室抢劫。”
我听到门板轻微地震动,像是有人重重地靠在上面。蝙蝠侠很明显也注意到了,他的下巴有瞬间的收紧,似乎咬紧了牙关。
上流贵族,父母冤死,与猫头鹰法庭有关。
相似的遭遇容易让人共情。我敢保证他在某一刻想把兰福德直接提溜到韦恩庄园。但是出于某种原因,还是保持沉默。
“法庭不会停手的。”他最终说。“我会看着你们。”
考虑到多了兰福德这个麻烦,我纠结半晌,咬咬牙说道。“如果他们再找上门,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
蝙蝠侠轻微颔首,看上去没有什么好叮嘱的了。我等了几分钟,疑惑地发现他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迹象。
“怎么了吗?”我茫然。“还有什么事吗?”
蝙蝠侠:“……”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作为长辈本来不应该插手。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路娅随时会有生命威胁。
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毕竟父亲是企鹅人。蝙蝠侠一直持续关注着路娅·科波特,一方面担心她会走上和父亲一样的道路,在哥谭黑邦顺利出道。另一方面,企鹅人当父亲怎么听都不靠谱,他随时准备提供保护。
所以说一句看着长大也不为过。
面对我真心实意地迷惑,蝙蝠侠踌躇不语。
如果不是他还原了最近家里的孩子们用蝙蝠脑查询的记录,以及提姆某个监听录像……这件事不会这么早被发现。
或许家里几个兄弟听不出来。
但是作为敏锐度max,侦探能力max,又是爱在心口难开的老父亲。蝙蝠侠在听那段不可描述监听录音第二遍的时候分辨出了是谁的声音。
蝙蝠侠:“……”
这就很尴尬。就算是蝙蝠侠的大脑也停摆了几秒钟。
也就几秒钟,下一刻大脑精密地分析了planABCD不下百种棒打鸳鸯的方法,又艰难地一一删除。
但是两人的身份又很敏感。他还无法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测出他们是否知道对方的身份,又发展到了哪一步。
沉默地太久了。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我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蝙蝠侠左右为难。
蝙蝠侠下定决心。
“红头罩……”他用没有任何感情,平淡如水的语气问了一个问题。
“他是你的什么人?”
***
我:“……”
我用如出一辙地干巴巴的语气。“嗯?谁?不认识不清楚,下一个。”
蝙蝠侠站在原地,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
我们面面相觑,时间在尴尬又焦灼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后我忍无可忍。
“对不起。但是明天我要上第一节课。”我坚定地大步走向窗台,经过如同脚下生根的阿蝙,打开了窗户。
“都说韦恩先生是你的资助人。”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一动不动固执地站在原地的蝙蝠侠。
“你知道韦恩家的三少爷是我的学生吗?”我抱着双臂露出一丝冷笑。“我不想成为第一个和学生一起在课上睡着的老师。更别提很快就要开家长会了。”
蝙蝠侠:“……”
***
将大只黑漆漆成功送走。
我神色沉沉地关上了窗户。现在是时候解决麻烦二号了。
有一件重要的事急需确认。
毕竟,国粹不是谁都能下意识喊出来的。在结合此前种种迹象,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费因·兰福德。
我转过身,刚好和小心翼翼打开门的男孩对上视线。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他眼里的忐忑与紧张都被某种意味不明的情感所替代。
很快,我就能知道“你”到底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