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渐渐有股香味从窗口飘进了屋,丁宝珠和宝珍宝琴又说笑了几回,丁宏也是准时回来了,再过不久,柳萍徐晔已是将热气腾腾的菜肴一盘盘端来上了桌。
虽说是宴席,但其实也就在自己屋里摆了一桌子而已。丁宏柳萍坐在上座,因着前者一定要和徐晔喝两杯,所以这位女婿就与他坐,三个女儿也就和柳萍坐了。
中间是一盆滚汤,里面可以见到有着绿油油的野菜,还有上下浮动的片得极薄的肉片,这种汤在这时节也叫做春汤,最是暖身暖胃。
另有煎豆腐、熘丸子、摊蛋饼、炒菌菇,还有大抵是丁宏准备的酱排骨、各色卤下水,看上去非常适合下酒,除此之外,还有几碟菜,是炒了蒌蒿薹、马兰头、紫芽姜,还有芝麻油拌的芥菜笋丝,足以去腻,连餐后点心都没落下,是一盘沾了糖的水晶芋头。
不过最吸引丁宝珠的却是那一盘香气扑鼻的经典的梅菜扣肉。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动筷吧,大家不要拘束,自己夹自己吃的。”
丁宏下了令,其他人也就拿起筷子来。徐晔把那小酒坛子的封口去了,站起身来敬重道:
“岳父,我来给您倒酒。”
家里喝酒用的也是粗碗,倒上一碗那量可不算少。丁宏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婿,笑道: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今天我们爷俩好好喝一回,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就行了!”
柳萍思索片刻,却问道:
“他爹,你说我们要不要请娘和宝菱也过来?姑爷来了,不见下祖母也不是个道理,还有宝菱那孩子,可怜见的,爹和大哥大侄子还是都去下地了,大嫂又带着小侄儿去县城了,就留她一个,还不如让她来一块儿吃饭。”
丁宏顿了顿,这些年蒋氏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可谁让那是他亲娘呢?也没有能够分家的理由,只能这么过下去了。但转念一想,柳萍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可能他们在这吃好喝好,却把祖母落下,便道:
“也好,那就请她们过来,再多加两人碗筷和座位吧。”
柳萍正要去,却被丁宏拦住,让丁宝琴去了,她年纪最小,排也是最小,平时和大房也没什么矛盾。
不过一会儿,丁宝琴随着蒋氏和丁宝菱进门来了,那蒋氏斜了一眼那桌菜色,又见到徐晔,嘴边似笑非笑道:
“这位就是新姑爷吧?”
徐晔再次站起身来尊敬道:“祖母好,我是徐晔。”
“晔哥儿我咋不认识?你和你爹当初不还来我们家送聘礼了吗?现在看来,晔哥儿当真是个好的,老二媳妇,你该庆幸你有了个懂事的姑爷!”
蒋氏一来,就必须坐上座,丁宏也让了出来,可听到这话却皱了皱眉。前者倒是毫不委婉地直接坐下,而那沉默不语的丁宝菱则被丁宝珍给拉了过去坐下。
柳萍干笑道:“娘说的是,姑爷确实懂事,方才还在帮我打下手呢。”
徐晔讲了几句不敢,却敏锐地发觉餐桌上若隐若无的火药味。虽然他们结了亲,丁宝珠的祖母自然就是自己的祖母,况且自己的祖父母也早走了,可这个时候更像是丁家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不多话会比较好。
蒋氏嗤声道:“我说老二媳妇,你咋能让姑爷做灶间里的活呢?那是爷们儿该做的事么?他懂事,你难道就不懂事了吗?”
“娘。”丁宏不悦地出声打断道,“今天是宝珠的回门礼,也是姑爷头一次来家,您有必要扯那么多么?好好吃饭不成?”
蒋氏盯着他冷笑一声道:“今天是回门礼,我咋不知道?要是我没来,你们是不是干脆就直接吃了?我说老二,几个孩子没大没小的,你也不管我?”
丁宏无奈道:“娘,酒菜才端上来呢,现在也请您来了,您别想得那么多,咱们还是动筷吧?”
蒋氏冷哼一声,偏眼又见到了已经成为人妻的丁宝珠,那浑身上下的气质果然为之一变,只是往昔的一幕幕场面仍旧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她接着问道:
“也不知珠姐儿在夫家咋样?有没有收起脾气啊?不然哪个夫家会愿意忍受?”
丁宝珠一听,就知道蒋氏这是又朝她开火了,这一桌子人,她好像只对徐晔和颜悦色的。请她来完全是倒胃口,可又不能不请,这就很难受了。
柳萍刚想代替回答,丁宝珠却笑吟吟说道:
“奶奶,您问得未免也太细了点吧?我嫁的徐家,徐家人今天就在这,他都没和我爹娘告状呢,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我一定会被夫家嫌弃似的。再者说,我要是发了脾气,那也是我夫家该管的,我又不是嫁的您老人家,您就安安稳稳吃了这顿饭,也就够了!”
蒋氏听了这番话果然板起了脸,可到底是碍着有外人在没有发火,何况丁宝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能冷着脸拿起筷子。
终于能吃席了,席面上一般是吃菜多,碗筷之间叮当作响。丁宝珠夹了些春菜,就直接去夹了那扣肉吃。肥瘦相间的红润扣肉裹着浓郁的酱汁,那酱汁中又夹杂了一股属于梅菜的清香,肥而不腻,极具风味。剩下的煎豆腐熘丸子都是席面上常见的菜,她甚至觉得自己才刚嫁过去,家里就开始准备了。
丁宝珠见徐晔已经和丁宏喝上酒了。丁家还算是有些底子的,但后者素日里仍是选择一些低度数的便宜散酒,可这次她特意买了一坛醇酒,丁宏当然是爱不释手,而且徐晔也肯定不会推拒。
然而他的酒量……
落日后他们就要回去了,这醉醺醺的,就不知还会不会走路了。
空腹喝酒伤胃又醉得快,比起在众目睽睽之下,丁宝珠更不想回去被李银屏抱怨,便夹了块摊蛋饼在他的碗里,说道:
“喝了酒也得吃吃下酒菜才对,这样酒才好喝。这鸡子是家里自己养的鸡下的,你尝尝如何?”
丁宏笑呵呵道:“是了是了,姑爷再尝尝这卤菜,要是觉得好吃,就带些回去,也给你爹尝尝。”
可徐晔看着那块蛋饼,就想起了丁宝珠方才的那番有关鸡子的言论,心里无奈,却也吃了,又去吃那些卤菜——他今儿注定是受人摆布的一日。
那卤的下水仍是猪下水,毕竟宰鸡宰鸭还是没什么赚头,杀猪在平民里可以说是最赚的。有猪心、猪肝、猪肺、猪腰子、大小肠和猪尾巴,那卤汁已经完全渗透进了下水里,吃一口再喝一口酒,还真是挺爽快的。
只是某些猪下水清理起来十分麻烦,丁宝珠下意识掏了块卤肠吃,结果就好像有点中彩一样地尝出丝腥味,但你要问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那肯定是后者。
按理说她动动关系也可以得到不少下水,也许还是免费的,但先清理再加上制作也太麻烦了,有那功夫她都能做上几批点心了,所以她暂且不考虑。
不过那猪心猪肝很好吃,只是丁宝珠还是最喜欢猪头肉那软糯的口感,可猪头一直就那一只,倒是要比其他下水贵些。
蒋氏依然冷冷瞥着这对新人,总归活得长了,有了那么点阅历,那丁宝珠一个劲儿地吃,简直就和猪一样,而那晔哥儿只顾着讨好老二家的,还不是他爹徐猎户与老二交好?这么看下来,这俩人压根就没啥感情!
不过只要丁宝珠这个刺儿头离了丁家,自己心上的刺儿也就拔了,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徐家住得又偏远,今后想必也见不到几面了。
为此,那蒋氏也就真的不再多话,否则起码还要再多讲几句,继而大吃大嚼起来。
徐晔酒量不像他爹徐翊,两碗醇酒下肚,脸上已经浮现了一层淡淡的颜色,活像是女儿家用的胭脂,而桌边的几个女儿也已要吃饱了,小一点的宝琴和宝菱,更是又吃了些那甜滋滋的水晶芋头后,与柳萍说了声后就下了桌。
丁宝珠此时也劝道:“爹,午时快结束了,您午后还有事情要做不?酒喝多了许会误事,这酒也不一定今天就要喝完,放到下回也是一样的。”
至于柳萍,那是一向不允许丁宏喝醉,村里有很多那种酒蒙子,最后不是误了事就是丢了命,她可不想丁宏也出事情,便跟着说:
“是啊他爹,女婿以后又不是不来了,还能再喝,而且这还是珠儿特地给你买的酒,你不省着点,莫非是一次性就要喝完吗?”
这醇酒的劲儿的确要大,平日里丁宏喝了两碗啥事也没有,这次下肚后却有些反应了,只好说道:
“行,那还剩着一点,就下回喝吧,姑爷可要多来走动走动啊。”
徐晔暗暗松了口气,才答应,那蒋氏就吐了口骨头,哼声道:
“大老爷们儿多喝点酒怕啥?你这做媳妇儿的,还管这闲事?”
丁宝珠忽然觉得这蒋氏和李银屏似乎是一样的,她看不起柳萍,后者也瞧不起自己,就一个劲儿地非要呛几句才罢休——可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呛呢?难道自古以来婆媳永远都是冤家路窄的?
丁宏劝道:“娘,我午后确实还要做事,喝醉了就晚了,您就少说几句吧!”
最后蒋氏的确是开始少说了,可桌上的剩菜还有不少余下的,她光挑了肉菜给带了回去,就留了那些卤下水。
吃过饭,丁宏嘱咐了几句就离家了,柳萍和丁宝珍收拾碗筷去,而丁宝珠瞧着徐晔又有些喜宴后的样子,不禁说道:
“徐晔,你多喝了一碗,要不你先打个盹儿?”
徐晔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熏得双颊也是浅红,他听闻后蹙眉道:
“这……不太好吧?”
今天是回门礼见岳父岳母和妻家亲戚的,哪能在没回去之前就在妻家里呼呼大睡?即使他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这很没有礼貌。
“总比你一会儿跟人说话都磕绊嘴的要好吧,回去前要是没醒酒,路都不好走。”丁宝珠安慰道,“就在桌旁小憩一会儿,到时候我喊你就是了。”
二房仍然是只有两张床,一张是丁宏柳萍睡的,一张是三个女儿挤在一起的。而丁宝珠出嫁后,丁宝珍和丁宝琴再睡倒是舒适了点,但这两张床徐晔都不能睡,靠在已经擦干净的桌旁倒是可以。
徐晔纠结了会儿,或许是觉得丁宝珠说得也有道理,便缓缓点了点头,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觉得十分困倦,也怕之后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