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镇临水而建,河道与桥梁纵横交错,如同一张伸向四面八方的网,将一个一个建筑连接在一起。
河伯带着晏离与白瑶来到那户有公子失踪的人家门前,棕红色的大门半阖着,楼宇宽阔高耸,色泽鲜亮,相较周遭饱经风霜、墙面斑驳的建筑而言,可以说的上是大户人家。
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低泣声,随着一声不耐烦的低喝,四周静得只余清风拂过水面,推动流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
河伯略显尴尬地抬眼看了一眼晏离,低头拍了拍门:“宗先生,宗先生在家吗?”
不一会儿,一位身姿板正、穿着打扮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打开门,原本蹙起的眉头和焦躁的神色在看见河伯后,陡然一松,似乎舒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殷切的模样。
“何先生,您可来了。”中年男人望了一眼河伯身边的二位,略一沉吟,恍然道:“这两位就是先生说的高人?快请进快请进!”说着,便侧身请他们进去。
一进屋内,几道揣摩的目光很快聚集在晏离和白瑶身上。屋里除了宗先生还有四人,一位与他年纪相当、形容憔悴的女人应当是宗夫人,另一位满头白发、与宗先生相貌相像的老人应当是宗先生的母亲。
他们身侧分别站着一位年轻的男子,一位身材纤瘦、眉眼灵动,一见他们进来就飞快又隐蔽地打量了一圈。另一位身材又高又壮,五官有些钝感,稍稍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专注地给老太太捏肩。
“娘,这就是何先生说的高人,他一定能将淇儿找回来。”话音一落,两位女人眼中顿时亮了一下,宗夫人身旁纤瘦的男子又飞快地扫了他们一眼。
老太太一双狭小的眼睛望着晏离与白瑶二人,走到他们跟前仔细瞅了瞅,伸手欲触碰他们,被晏离长袖一晃,自然地挡开了。
身后紧紧跟着的高大少年赶忙扶住宗老太太,老太太激动地拍了拍他的手说:“好......好,高人一定要尽快帮我们将淇儿找回来,他已经失踪七日了,等不得了。”
宗夫人也站起身:“高人,你们有没有什么眉目了?”
河伯赶紧道:“他们在路上已经听我说了事情的经过,不过还有些细节需要向你们打听。我听说宗淇是要过对岸去接新娘?他失踪前后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们若是知道都可以说说,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宗夫人一听神情略有失望,但很快振作起来,回忆道:“淇儿和商姑娘的婚事是自幼定下的,这几年他们年纪也到了,我们就挑了个良辰吉日想将对方接过来。喜事需要筹备的很多,淇儿这些天每天忙到半夜,我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
她回头瞥了一眼那名纤瘦的男子,问:“阿九,你一直跟在公子身边,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九赶忙上前说道:“那日公子用完早膳就带着我和其他四名侍从出发去长洄镇接亲,一路走出镇子都与往常一样。出了镇子后到河边要走过一片树林,不知是不是我早上吃了隔夜的豆浆,肚子突然不舒服,我看离接亲的时间还早,就跟公子说去林中方便一下。
“公子没多说什么,让我一会儿自己去河边与他们汇合。我没敢耽误多少时间,约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眼瞧着就快赶到河边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河上狂风大作,浓雾弥漫,路上寸步难行,我差一点就被卷到天上去了,只好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阿九边说边看他们的反应,奈何晏离面不改色,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阿九咽了咽喉咙,接着说道:“我在大树后面躲着,风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阵光晃过,我定睛一看,一搜好大的船从河上驶过。那艘船上有一栋两三层楼高的船舱,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船,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紧接着,我听见了一串女子的笑声,那船上好像出现了很多很多人影,飘忽不定的,我吓了一跳。这时我才想起来公子,我在树后望了望河边,没有看见公子和那些侍从的影子,我又四处看了看,没想到......我在那艘船的甲板上看到了他们。”
宗先生面色异常严肃,阿九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垂下头:“我看到公子在那艘船上,觉得很奇怪,我们明明订的是普通的舟,什么时候订了这样的船?那艘船转而向前滑行,风势也跟着小了很多,我从树后跑出来,追着那艘船喊公子,但他们好像没有听到。
“那艘船驶入了浓雾之中,雾气太重了,一开始还能看到一点影子,后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恍然想起来或许那就是传说中的美人舫,我实在太害怕了,出了这事儿我没法和先生夫人交待,所以就林中躲了两天才回来。”
晏离瞥了一眼河伯:“那日河上狂风大作......”
河伯紧张得眨了眨眼睛:“可能就是一阵吧,我也不是一直盯着这条河......”
晏离思忖片刻,问阿九:“你可有看见船上人影的样貌和衣着?”
阿九摇了摇头:“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不过听声音应当都是女子。”
晏离又问:“在场可还有其他人看见了?”
阿九犹豫了一下,凝眉道:“应当没有吧......”
美人舫大白天在河上将人掳走,整个过程河伯没有丝毫的感应,却叫一个侍从看到了全部经过,倒像是故意让他看到一般。美人舫中的妖魔鬼怪究竟是想让人知道还是不想让人知道?
白瑶问道:“商姑娘那边怎么说?”
宗夫人的眼眶红了,掩着面声音艰涩道::“商姑娘原本以为淇儿要悔婚,很是生气,现在得知他失踪,天天以泪洗面,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样下去,她的身子怕是也撑不住了。这可怎么办,真的是那座美人舫吗?那美人舫传说有去无回,若真是......我可怎么活啊......”
宗先生宽慰道:“美人舫从来都是夜间出没,淇儿是白天失踪的,也许不是美人舫。再说......美人舫也不是没有回来的。”
白瑶眼神一变:“有人从美人舫上回来了?”
宗老太太点点头:“在五年前是有一位公子失踪后又回来了,可是要找他?他就住在隔壁那条街的街角,叫名泮。”
“您还知道些什么?”白瑶问。
宗老太太拧眉思索了半晌,犹犹豫豫地说:“我记得他本来也是有婚事的,被美人舫带走之后,那家姑娘就退了婚。等他一年之后回来时,姑娘已经嫁人了。他倒也没有闹,不过后来好像也没有再娶亲了。唉,他上了美人舫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还敢把姑娘嫁给他?若是商姑娘也退了亲,淇儿可怎么办?”
白瑶点点头:“也许还有转机,晚些时候我们过去问问他。”
宗老太太激动地上前拉住白瑶的手,望着白瑶和晏离目含泪光:“两位高人,你们一定要把淇儿带回来啊。”
宗老太太身后的高大男子扶着她,抬眼看了一眼白瑶,只一眼白瑶感到他的目光明显停滞了一下。那眼神不似被她的美貌惊呆了,而是夹杂着一丝诧异,而后又变为了了然。只是他看上去老实,神色真挚,并未让人觉得冒犯。
白瑶有几分奇怪,她从未见过这名男子,他这个眼神怎么好似认得她?白瑶转头对宗老太太说:“您放心,我们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她借着伸手去扶宗老太太的功夫,悄悄往那名男子方向凑近了一步,一不留神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那名男子赶忙挪开,白瑶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踩了他的脚。她有意打探,却不是有意踩他的脚,不过他这双脚委实有些太大了,足足有她两脚宽。
白瑶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木讷地点点头,也不说话。宗老太太打圆场说:“没事没事,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小东,本来是前些天过来帮忙的,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白瑶听了仔细打量了小东几眼,见他神色坦然,倒不像有什么异样。
晏离、白瑶与河伯走出宗家,在前往名家的路上,晏离问:“之前被美人舫带走的公子都有什么特点?”
河伯跟在他身后思索道:“据说都是年轻男子,有些是结了婚的,有些是有定了亲的,美人舫好像专门喜欢找有婚事的。”
晏离停住脚步,侧身回望他一眼,眸色清冷:“美人舫如何知道那些公子有婚事?”
白瑶点点头:“对啊,公子有婚事难道还挂个牌子在胸前写上名草有主了吗?美人舫怎么知道他们是有婚事的?”
河伯犹豫了一下:“这......这我就不知道了,镇上男子一般成年就会定亲,许是那美人舫专挑二十以上的。”
晏离继续往前走,问道:“她们如何知道公子有二十以上?”
河伯“嘶”了一声:“看模样?也差不离吧?晏离公子,您问这个做什么?”
正在此时,三人走到了名家门口。
名家与宗家不能相提并论,房屋老旧,墙角杂草丛生,墙体晕染了大片的水渍。由此看来,美人舫挑人也不看公子出身。
名家门户破败,推门进去也没有见到人,一个打扮简朴的中年男人弓着腰在屋内编草鞋,他们进来时挡住了外面的光线,男人才抬起头眯了眯眼,低声问:“你们是?”
男人有些年纪,收拾得不太讲究,下巴的胡渣深深浅浅,但是五官还算端正。
河伯试探道:“你是......名泮?”
男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你们是谁?”
河伯与晏离、白瑶对视一眼,眼底有些复杂。这时屋里走出两位老人,见了他们拧起眉:“你们是谁?你们来做什么?”
河伯赶紧道:“名公子,我们是专门来查美人舫的事的......”话音未落,名泮眼中瞳孔陡然一缩,似是惊惧一般抖了一下,脸色白了下来。
两位老人也面露震惊之色:“是谁告诉你们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白瑶见气氛不妙,解释道:“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查明真相,还九曲镇一个安宁。名公子,我们可以和您谈一谈吗?”
两位老人余光瞥了名泮一眼,将他们往外驱赶:“不行,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也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三人在他们的驱赶之下向后退了两步,越过两位老人望向坐在屋内分毫未动的名泮:“名公子,我们谈一谈吧。我们只是想找到美人舫,你也是受害者不是吗?难道还要让美人舫继续作乱吗?”
“够了!”名泮突然沉声吼道。
院内沉寂下来,鸦雀无声。
名泮抬起惨白的脸,眼睛染上了一丝猩红,望着他们声音带着哀求道:“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请你们高抬贵手吧。”
门在身后狠狠地关上,三人背对着门,望着眼前小河中的潺潺水流一时静默无言。
白瑶没好气地说:“什么嘛,想帮他们查清楚他们不领情就算了,怎么态度如此恶劣?”
河伯扯了扯嘴角,心虚地瞅了一眼晏离,小声对白瑶说:“也许名公子在船上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所以不想再提了。唉,这也没办法,看来想要从名公子这里得到信息很难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白瑶睥了他一眼:“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在你的地盘出的事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美人舫出现了那么多次,你一次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一次闹大了,你是不是还想瞒过去?你怎么当河伯的?”
河伯低下头嘟囔道:“我是真没发现。”
白瑶冷哼一声,转头去问晏离:“师父,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晏离望向河道的另一端:“长洄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