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周柏渊当晚教完周樱之后,走在雪地中,他呼吸着干净清冽的空气,心中说不出的畅然。当初因为他的缘故,将周瑾推入深渊,从那之后,他深深自责,而如今周樱的到来,缓解了这种自责,可以说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他的罪恶,尤其今晚教周樱声律韵母之后,更找回当年教周瑾的感觉。
正巧经过后花园时,听见一阵琵琶声传来,周柏渊也早已听说后花园有鬼的传闻,没想到竟然真有乐声,看来府上的人并不是捕风捉影,他静静听着这悦耳的琵琶之音,周柏渊对音律痴迷,他听出这是《清风流水》,这首曲子曾经风靡一时的王侯别院。
周柏渊循着琵琶声走去,可是临近,乐声却戛然而止。他随意走动,想要找到那声音源头,此时,他走近梅林,听见林中有踩雪的声音,他循声而去,在梅林穿梭,而他却感觉到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他的存在,脚步也变得急促起来,后来竟然加紧脚步跑了起来。
二人就如此在梅林中捉迷藏似的乱走,他感觉那人离他不远,却怎么越追不上,找不到。
月光之下,一切又都安静下来,忽然,周柏渊看到雪地上那踩下的脚印,他沿着那脚步向前,一直走,穿过梅林,踏过石桥,继而向西折行,一路来到偏角的一所巷屋门前。
周柏渊抬头看了看门顶上挂着的灯笼,好像明白了什么,便提着灯笼往回走了。
周柏渊所到之处正是小厨房丫鬟们的住所。原来这晚秋啼在后花园练完琵琶之后,便准备回去,听见身后似乎有人跟来,便慌忙躲进了梅林,于是便与周柏渊上演了一场闻声追击,踏雪寻痕。
此后几日,周柏渊都来周樱处给她讲习功课,周樱自己也十分努力,每次周柏渊教完之后,她都会温习巩固,因此周樱也渐渐掌握了反切法等基本知识。
而周柏渊每每呆到傍晚便从后花园经过,他想见一次那弹琵琶之人,但是自那天晚上之后,他再也没听见过。
而秋啼不再来后花园不过是因为年关将近,府上已经开始为年夜晚宴准备了,前几日刚从外拉了一百斤的猪肉,二十多只羊,四五十只鸡鸭,还有大堆大堆的蔬果,不计其数的小吃糕点。而此时厨房正是忙的时候,秋啼每日一睁眼便开始生火、挥刀斩鹅、清洗食材、到了晚上还有一大堆的碗筷等着她,乒乒乓乓,一天便过去了。
晚上秋啼搀扶着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便就此佝偻着腰躺倒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
爆竹声响,春风送暖。已到了腊月三十,周府上上下下,焕然一新,洁白的雪地之上便是大片大片的红,红灯桃符、彩结花团,好不热闹。
周樱端坐在镜前,云栽在后为她盘缠发髻。
只见丫鬟露种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喘着粗气,半天说不上话。
“姑娘你瞧露种,整日都慌慌张张,冒失鬼一个。”云栽调侃道。
周樱笑着说:“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拿过桌上的水递给露种,让她缓缓,露种一饮而尽。擦擦嘴角,高兴得说道:
“姑娘快收拾吧,今儿是除夕,府上不接外客,于是老爷夫人说今大家一同去三希堂前写春联。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杜姨娘院里的都去了。”
“啊?写春联?”周樱听到后愁容满面,眉头紧锁,双手不停缴着手帕。
云栽看出周樱的不安,便安慰道:“姑娘不用害怕,不过是府上的家庭玩闹罢了。不想写就不写了。我们站一边看他们写就好。”
周樱无奈地点点头,等云栽梳完头便一齐去往三希堂。
一路上周瑾忐忑不安,此时哪是写不写的问题,自己字都没识几个,可不是出洋相了吗。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三希堂,只见院中摆着一张黄梨木方桌,上面铺满了红纸笔墨,院中左右各生了一炉炭火。周柏渊正提着笔,笔劲流畅,行云流水书得一纸好字。
周坤与文雁娆坐在身后的两把太师椅上,望着周柏渊,周栀杜姨娘端坐在右座,周楠渊躺在椅背上磕着瓜子,周檀渊也倒靠着椅子,后脑勺枕着椅背,一动不动,不知道他在看天,还是在打盹。
周樱看到此景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她本想安静落座,但是周檀渊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侧过头看向周樱,周樱被他一瞧,止住了脚步,不知如何是好。周檀渊看了她一会儿,却又如没看见她一般,便又将头转而朝上,闭上眼睛,嗯的一声清了清喉咙。
这一声响倒引起杜姨娘的注意,杜姨娘看见周樱来了,忙起身走来,拉着周樱的手引她向前走。
“樱儿姑娘也来了。”
周柏渊停下手中的笔,笑着说道:“樱儿妹妹来了。”
周栀看周樱,起身两人互握着手,互相道好。周樱又与周楠渊点头问好。
周樱向前,向文雁娆和周坤行过礼后,本想坐在杜姨娘身旁,但是却被周栀坐了去,无奈只得坐在周檀渊身边。
周檀渊也不理她,也不和她说话。只顾仰着头眯着眼。
周柏渊写好之后,两边小厮各举一边,拿到周坤与文雁娆面前。周坤看到之后欣慰地点头,直夸赞说:“柏儿的字越发地潇洒有力了。”周柏渊听后俯身道谢说:“多谢父亲夸赞,柏渊还需多加练习才是。”周柏渊说完偷偷偷偷看向文雁娆,似乎想要从文雁娆口中听到些什么,但是文雁娆却闭口不言,也不看他。
“听说柏渊在京城众多子弟中可是才华出众,好多先生都夸奖呢。”杜姨娘说。
周柏渊听后不免也讪讪作羞,说:“姨娘过奖了。檀渊、楠渊,轮到你们了。”
说罢,周楠渊放下手中的瓜子,被杜姨娘推着上去,周檀渊却还是一动不动,周樱以为他睡着了,便用手戳了戳他。
周檀渊斜眼瞥了她一眼,便像似没睡醒一般上去了。他与周楠渊并肩而立,挥笔舞蛇。不一会儿,那小厮将二人对联拿到文雁娆与周坤面前。
周坤看罢摇摇头说:“楠渊的字刻板生硬,笔画不畅,檀渊的字确是散漫张扬,不成体统。你们二人与柏渊可是相差甚远。”
文雁娆却一改刚才的冷漠持重,说道:“楠渊的字看来是临摹过分,刻意为之,檀渊的字虽然连笔过多,但是也渐有怀素之风。平日还需勤练勤仿。”
“多谢父亲母亲提点,儿子今后定勤加练习。”说罢二人便回身走到各自座位。
一旁的周柏渊默默抓紧自己的衣边,脸上挤出微笑,说道:“楠渊、檀渊相较去年进步甚大啊。”
三人写完,周坤便要命人将院中桌子撤去,周檀渊却突然像睡醒一般,活力满满说道:“栀儿和周樱妹妹还没写呢。”周坤听完,也愣住了,笑着说:竟将她二人忘了。“
周檀渊邪笑着看着周樱,周樱本沉下心又浮上来,笑容固化在脸上,她干瞪着周檀渊,而周檀渊却是死皮赖脸地笑着。
这是存心要看她出丑!
周樱惶恐不安,只盼周栀能够托词掉,可是周栀又怎么会无备而来。
只见周栀缓步上前,信笔点墨,转腕勾指,写得一手娟秀好字。
众人走近,无不赞叹。就连文雁娆所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也频频点头。
周栀写罢,周檀渊便急着拥促着周樱,说着:“前段时日我看周樱妹妹好生勤奋,手不释卷,想来字也写得不错。”
周樱厌烦地白他一眼,这分明是在嘲讽那日在学堂之事。可又勉强地挤出笑容说:“檀渊哥哥说笑了。”便似被赶上架子的鸭子般拿起笔,却不知如何下手。周檀渊还在旁说:“笔墨你随便用。”
周樱迟迟不动笔,站在案几前好似小丑一般。
周柏渊知道周樱窘境,站出来说:“樱儿年龄尚小,日常写字还好,这写对联的笔太过粗大,恐怕她笔都拿不稳呢。这对联恐怕要等明年才能写了。栀儿妹妹我记得前年的时候也是如此。”
文雁娆也看出蹊跷,说:“今日就先不写罢,来人把这撤一撤,也该是时候去祭拜宗祠了。”
于是众人便一同前往祠堂祭拜,到了祠堂,万物都已备好,门前两个小厮垂手而立,祠堂之中烛火通明,众牌位之前特摆一张大桌,上面放满了瓜果糕点,牛鸭鱼肉,满满当当铺了一大张桌子,旁边放一小桌,上面放着线香。
祠堂之中一位道士装扮模样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周坤对其拱手作礼道:“吴道长,开始吧。”
只见道长在面向祠堂牌位捏手念诀,又转向院子,抬头望着天空,做了些手势后,退在一边。
文雁娆与周坤一齐上前,已有小厮在那里候着,端上一盆清水,周坤与文雁娆依次净手,之后取一把线香在其烛火上引燃,伏地叩首,躬身而拜。
而后周柏渊、周楠渊,最后杜姨娘引着周栀,一一如此拜过。
周樱站在檐下,不知如何是好,好似人们都将其忘了。
众人拜完,文雁娆看了一眼周樱,便低声在周坤耳边耳语,周坤听后去问吴道士,低声问:“道长看,我家新进的姑娘可入祠堂?”
周樱拘谨地站着,她的身份尴尬,让她局促不安。
周檀渊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低声说着:“还说你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周樱气恼地转过头盯着他,趁人不注意,狠狠地在他脚上踩了一脚。周檀渊怪叫一声,众人看向他,他只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向一边。
吴道士看向周樱,意味深长的地笑着说:“不必忌讳,周樱小姐可替大小姐祭祀祖先神灵,以求庇佑。”
说完,周坤便挥手示意周樱让她上前,周樱谨慎地缓步上前,回头看向周檀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周坤将各项事宜教给周樱,文雁娆走过来睁大眼睛对着周樱说:“心中定要先默念小女周樱替周家女裔周瑾祭拜祖先,乞求祖先护佑。知道了吗?”
周樱望着文雁娆真诚渴求的眼神,乖巧地点点头,却不知为何一阵酸涩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