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将近一个月,林朗真受不住了,浑身筋骨又酸又痛,肌肉又胀又痒。
护士长见他整天坐卧不宁,趁着病房没人,悄悄问他是不是得了痔疮。
林朗一整个哭笑不得,趁机拉着护士长的袖子,满脸谄媚又讨好:“姐姐,我想运动,就半小时,可以吗?”
到底是护士长,扛住了考验,义正言辞地回绝了,不等林朗再来缠她,推了药物车就跑掉了。
其实护士长不许林朗运动并不完全是因为林清的拜托。他的主治医生沈亦忱也是千叮万嘱过不止一次,说林朗的伤口很深,里外缝合了多层,一定要看着他好好静养,让组织修复透彻。
林朗从前没少受伤,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向来恢复得很快,一直就没怎么把医嘱当回事过。
何况以他的性格,越是拿规矩管着他,他反而越是想要犯规。
经过暗中观察,林朗在住院部VIP楼层走廊尽头的逃生楼道里找到一块人迹罕至的空地,每天趁着午休时间悄悄溜过去,做一些静态的力量训练,结束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溜回病房。
接连几天如此,未曾有人发觉,林朗逐渐有些忘形。
这天热身之后,他撑着窗台边缘尝试做了几个俯卧撑。
上半身许久没有活动过,僵硬的肌肉舒展后热热的,林朗在酸胀的胸大肌和三角肌上来回捏了捏,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抬起头望了望,再向上一层便是天台了,站在楼梯边缘伸手估了估距离,正好可以利用上层平台栏杆做引体向上。
于是他活动了一下双臂,然后微微屈膝,纵身一跃,果然轻而易举便勾到了平台边缘。
身体悬吊在半空,林朗先轻轻吸了口气,谨慎地确认身体状况,并没有觉出任何不适。
果然医生总是喜欢小题大做的。
林朗微微一笑,缓缓吐气,开始发力向上。
万没想到才一发力,胸口骤然传来一股急剧的刺痛,就像开了一把电钻直往他心窝里戳。
林朗不由得松了手,人一下子摔在了台阶上。
腿磕在台阶上,林朗叫都叫不出声,只要轻轻吸一口气,心口深处便是一阵阵的抽痛,内外夹攻,那种疼法简直要命。
“那挨千刀的老狐狸又跑哪浪去了,还不快点回来管管我……”
他挣扎着抓住楼梯扶手爬起来,勉强下了楼,费力地用肩膀顶开逃生通道的大门一看,傻眼了:走廊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
多亏他自己寻的好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只好咬牙扶着墙,一步一歇地往病房方向挪。
冗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林朗越走越晕,眼前金星乱绕。
“林朗,别在这晕啊……”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视线中央冒出两个小白点在不停跳动,竟然是两名医生。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呢,那两位医生便从他身边跑了过去,竟然停都没停一下。
林朗心中暗暗叫苦,可惜根本无力阻拦。刚才心情一起一落,令他更加晕得厉害,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他连墙都扶不住了,双腿一软就要栽倒,忽然,一双温暖的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肩。
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从高高的云端飘来:“林警官?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林朗抬起头,看见一双熟悉不过的清冷的眼眸,带着一抹不曾见过的关切神色,定定注视着自己。
是沈亦忱。
阳光沿着他秀美的脸勾勒出一条柔和的光弧,星星荧荧,弥漫圣洁的白光。
“嗯?我是不是要死了……?”林朗沙哑地哼哼。
不然怎么会看见天使……?
沈亦忱深深蹙眉:“林警官,你振作点,不会死的。”
林朗努力伸手,颤抖着捉住他衣襟一角,没出息地央求道:“沈医生……救救我……”
“教授,我们得快点。”等在不远处的助理姜予同时叫了一声。
他们正赶去处理一起急诊,时间紧迫,耽搁不起。
沈亦忱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看林朗,略一踟蹰,最终对姜予说:“你先过去,如果情况棘手,就给我打电话。”
“可……”姜予顿了顿,最终还是说,“好的!”
看着姜予独自跑开了,沈亦忱把林朗搀起来,扶着他往病房挪,八十多公斤的小伙子,大半个倚在自己身上着实不轻松。勉勉强强把人弄回病床上,挪开林朗紧捂在胸口的右手,才发现他胸前的衣襟殷红一片,早已被鲜血染透了。
沈亦忱忙解开他的衣扣查看,发现缝合线崩了三针,伤口周围有轻微撕裂伤。
从医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已经进入愈合期的伤口重新迸裂得这么严重的,沈亦忱不禁疑惑,抬头望了林朗一眼,后者明显心虚地闪开了视线。
“你觉得怎么样,还很痛吗?”沈亦忱问。
林朗勉强回答:“呃……刚才很痛……现在躺下来,感觉好多了……”
“你吸口气。”
“吐气。”
“痛吗?”
“一点点。”林朗说。
沈亦忱又看了看林朗的伤口,已经心中有数,他没有戳破,起身说:“没事的。你乖乖躺着不要动,等着我,很快回来。”
此时正值科里最忙的时候,助理护士都没在,沈亦忱只好亲自跑回办公室,整理好药品,再拎着满当当的急救箱返回病房为林朗整理伤口。
箱子太重,来回赶得太急,在他埋头工作的时候,林朗看到他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起伏得有些厉害。
然而他的手仍然很轻、很稳,缝合伤口时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林朗望着那沉静的侧脸,忽然间意识到,身为一名医生,拥有这样一张处变不惊的扑克脸其实是很能让病人安心的。
尤其那张脸还很好看,好看到连他这样的钢铁直男盯着看久了都莫名其妙的紧张。
难怪林清一眼沦陷,假如自己是女人,一定也会对这样完美的男人心动的。
所以,沈医生的妻子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也是个大美人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谁先追的谁呢……
林朗发着呆,思绪漫天乱飞,心猿意马间,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
“林朗。”
他猛的回过神来,下意识答了声:“到!”
空气安静了一下子。
林朗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心中暗骂自己蠢货一条:又不是警队点名,你喊什么到啊!
沈亦忱的手停了停,一抹笑意自唇边轻轻一闪,来不及看清便隐去了。
他继续低头工作,一边随口问道:“伤口怎么弄的,林警官,你是偷偷跑去工地搬砖了吗?”
林朗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沈亦忱竟是会开玩笑的,而且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的样子竟然还有点可爱。
他尴尬地笑了笑,老实交代:“我以为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稍微……运动了一下。”
沈亦忱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变得严肃:“林警官,你的伤口很深,至少两星期不可以碰水,三个月……”
“三个月不可以剧烈运动,不可以饮酒,不可以熬夜,要补充营养,要按时吃药,要多多静养……对吧?”
“哦,”沈亦忱顿了顿,“你记性不错。”
林朗颇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谢谢。”
“……”
空气又安静了一下子。
林朗低头,发现沈亦忱深深望着自己,眼神一言难尽。
好奇中夹杂着不解,似乎还掺着点同情。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人家刚才不是在夸他,还谢谢呢,一条蠢货啊!
林朗尴尬地傻笑了一声。
这一回沈亦忱终于没绷住,也跟着笑了。
“记得就好,林警官,要好好照做啊。”
说这话时,那双冷寂的眼眸染了抹温柔的暖色,仿佛料峭春寒里的一束光,明媚而清新。
林朗的心随着他扬起的唇角微微轻颤。
他忽然记起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笑容,是那次劫案,沈亦忱留在他心底最后的影像。
当时的他站得远远的,如今却这样近。
太阳红红的,晒穿了他的耳骨,将他耳上纤细的绒毛和血管都照得清清楚楚。
林朗忽然想起小学时候自己喂养的一只小兔子,耳朵也是这样薄,一晒就透,一碰就红。
所以他抱起它的时候总是很小心,生怕弄伤那脆弱的小东西。那只小兔子很怕人,却总是乖巧地趴在他怀里,轻飘飘、软乎乎的一小团,让他的心头酥软、温热。
林朗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毛病,忽然非常想要伸手去捏一捏沈亦忱的耳朵。
好在最后终于忍住了,不然那天的场面一定会变得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