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一帮着亲王妃抚背顺气,顺着她的话回道:
“娘娘莫要拿往事伤身,船到桥头自然直。恕奴婢直言,郡王殿下这是随了亲王殿下的性子,什么都压在心里不肯表达,依我看,郡王殿下心里有郡王妃娘娘,他在与新媳妇使性子呢!”
林婉淑叹着气说道:“他再这般闹下去,我的好儿媳就要跑了!你去查一查,到底因什么事能闹到要拔剑相待?另外务必把这件事压下去,盯紧郡王妃身边几个小丫头,不要跑去知会越国公府,初儿回娘家,也不要她带那几个丫头回去,家丑不要外扬的好……”
仰止园中堂,温行川依旧立在原地,脸侧还有一浅浅的巴掌印。他一直在注视另一侧拉着佩兰不断询问的冷元初,一时间,竟是羡慕佩兰能得她如此看重。
她说,她认识佩兰比认识他早。
可他也想早些认识她啊!她若是在江宁长大,与他一同纵马踏春,一同柳下赏月,他的童年怎会如此凄苦?
想起儿时背文章稍微磕绊就得跪去祠堂向祖宗请罪,练功剑拔出都费劲的时候,就要接住能从沙场拼杀的父王招数——
十岁之前,没有一个同龄人陪着他长大,只有他一人日日面对号称古今第一学士的季太傅,前有枯燥的书要背,后有可怕的父王在驱迫。母妃虽温婉护子,但自有了妹妹,难免会分更多精力给她。此后虽认识伴读郄贤和医监咸熵,没过多久父王又是纳妾,家宅难安……
他只是想要冷元初满心满眼都是他啊!
余光瞥见胡嬷嬷鬼鬼祟祟在广玉兰树后,温行川恢复威严神色,清了清声道:
“有事过来说。”
“哎。”胡嬷嬷挪步过来,满脸堆笑:“郡王殿下,您看这迎接使团,可还要教郡王妃一些礼节……”
温行川知道冷元初能听得见胡嬷嬷说的,见她完全不予理会,望着她的方向说道:“孤亲自与她说。”
冷元初听得清,没有多言,走到假山高处的凉亭坐下,好要各处的小厮下人都看得见。她怕回到中堂,再被温行川按在哪里欺负。
没一会,温行川换下练剑的功服,穿一身青色长衫,束好革带,缓步走上凉亭,走到冷元初的面前。
“这是清凉膏,擦一擦唇边的口子。”
见她毫无反应,他挥裾蹲下来,取了些药膏在指肚,抬起手想要为她口角两处破皮擦药。
冷元初躲开他的手,起身坐到对角处,望着假山下花街铺地,沉默不语。
温行川只好走过去,再次蹲在她面前,把脸埋在她搁在腿间那小小的掌心里。
“元初,对不起。”
没有听到她说话,温行川仰起头注视着她,而后坐在她身边,把她扣在怀里。见她目光无神盯着一处。他顺着看过去,那里既没有人,也没有特别之处。
他只能抱着麻木的她,由着他为她拍着肩侧安抚轻摇……
冷元初任由他抱着,心里却想着等二哥归来全家团聚,能让她心情好些。她如今,除了顺着他,还能护得了谁呢?可她决不能允许他污蔑她的侍女,她们是她唯一担忧的人了……
入了夜,温行川再度走去内室,却发现门外没有侍女守夜,再推了推门,竟是从里阀上了。
没忍住哼笑了声,出了屋绕到窗户边,果然为了通风没有关严,吱呀一声推开,灵巧翻进本就是他的内室。
本以为熄了灯,妻子已睡下了,却没想到她竟是抱着膝盖在床上坐着,温行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依旧我行我素走到近前。
“怎么还不睡,守夜的丫鬟呢?”
“……”
“早点睡吧,养足精力,后日我们还要去——”温行川忽见她麻木着脱下衣服,几乎露出全部,连忙按住她,“你!”
“殿下想要便快些吧。”
“元初,你别这样。”他慌忙把她的衣服拉好,害怕多看一眼控制不住自己,闭目侧头忍了好一会,才坐在床沿。
温行川不想看到这样的她,他那灵动可爱的妻子哪里去了!
他捏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疲惫的杏眼,问她:
“那日你问我,我在认识你前,可有别的女子,我告诉了你,没有,你信任我,与我相拥。如今换我问你,你认识我之前,可有别的……男子?”
冷元初注视他的眼睛,再三确认这是他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启口说道:“我婚前没有其他男人。有与没有,殿下难道没看出吗?”
温行川握住她放在榻上的左手,犹豫良久才说:
“你没有落红。”
冷元初从无神到诧然,紧接着方寸大乱,被他的话惊到捂住嘴!
她难以置信,出嫁前,教养嬷嬷和母亲与她说通了这些私房话,可她从未想过,她的身体和小册讲得不一样……
她无从辩驳,垂下头埋进膝盖中,“殿下,我不知道如何与你解释,我没有与别人……”
温行川怕她再哭,用力把她搂在怀里,既是安抚她,也是安抚自己,“我已了然,元初,是我没有见识。”
冷元初揪着他的宽袖抬起头,“殿下,你信任我吗?我真的,完全不知兄长弹劾公爹……”
温行川看着她的茫然无措的神情,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郑重回复:
“我信任你,元初。”
说罢,温行川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释然解脱。他取出一直带在身上的药膏,轻轻点在她的唇角。
冰凉的触感让冷元初不经意间抖了一下,被他察觉,逗着她说:
“再过一日便要迎接你二哥,顶着这张嘴,任谁看都要说是我偷尝你的胭脂,给夫君留些面子吧。”
冷元初被他讲得羞涩,由着他上药时,盯着他的薄唇看。
“在看什么?”
“怎么没有伤,明明用力咬了……”
温行川听罢气中带乐:“小猫一般的力气,还能吃了我?”
冷元初攥起拳头锤了他一下,“我困了,你愿意去哪里歇息就去哪里。”
“可我选?那我选这里。”温行川对着妻子展开怀抱,冷元初故作娇嗔推了推他,还是任由他抱着她躺下。他大手一挥,落了床帏。
“我今晚不闹你,睡吧。”他轻轻吻着冷元初的额头,怅愠此前狭隘的气量,抚摸着怀中的妻子,捏了捏她的耳垂,慢慢睡下。
冷元初被他搂在怀里没有入睡,甚至完全清醒。他沉稳的呼吸声,如铜锤叩击她心中已裂了口子的钟磬。
他是不是为了完成皇帝的旨意,才会过来哄她?可她的长兄又因何弹劾亲王?
冷元朝为官一向两袖清风,甚至主动推掉世袭爵位,是从七品小官一路做到二品户部尚书。
她听别人提及朝堂之上的长兄,都道他虽话少,但每一请奏都是斟酌之后郑重启口,气场凛冽,字字重锤,不容丝毫差错,是以被他弹劾的官吏皆无所遁形。
可他这次,弹劾的是她公爹,必然要挑起两家争端。她不想干涉长兄的政事,但她属实害怕温行川对她无端的猜疑与责骂,他昨日,真的冤枉了她……
直到站在龙江关,冷元初还在焦虑长兄到底因何弹劾公爹。今日她第一次穿王妃吉服,虽说夏日的吉服尽可能轻薄,可当她被温行川牵住手走向高台时,依旧紧张得出了汗。
看了眼温行川端正严肃的神态,她也收敛眼神,保持端庄雍容。站定之后,抬起玉手稳住珠滴,轻抹额前颈后确定没有碎发,又向下抚平华服,交叠双手置于于腰间,与同样一身蟒纹红袍,头戴七珠黄金冠的温行川一同等待船队归来。
亲王妃也穿着吉服立在温行川的另一侧,她是代表她的娘家来迎接妹妹林珈珞。另皇帝隆恩,许冷家人皆可到场迎接自家人,是以越国公夫妇和冷元朝、冷元知皆站在高台下翘首以盼冷元朔。
“快看,那是我大燕正使乘坐的宝龙船吗?”
码头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朝着东方看去,宽阔的江面上逐渐清晰的雄伟龙船,正是这次出访南洋的旗舰宝船!
待到宝龙船靠岸,礼官和船上官仆一起将红毯自舷梯铺下来,避免地滑。冷公和邱氏已经望眼欲穿。等了好久,才见到第一个走下舷梯的矮矮的身影,怀里还抱着一个娃娃。
“哎,那不是冷少夫人?”码头上有人小声惊呼。
冷家众人亦在认真辨认,白皙娇小的女子身后跟着一穿着官服的、肤色黝黑的伟岸男子
林婉淑一眼认出妹妹和妹夫,可是妹妹居然抱着个孩子,难道出访在外……还生了个孩子?
不论是林婉淑,还是冷家众人皆怔愣住,呆立在原地,直到冷元朔护着林珈珞母子走到家人们面前,大家才回过神来。
“公公,婆婆,看我们带谁回来了?小海螺,快叫祖父祖母!”面容俏丽的林珈珞披着一件赤红风氅,颠了颠怀里胖乎乎的男孩,腾出一只手握住孩子肉嘟嘟的小臂,举起和家人们挥手。
冷元初拼命控制住自己的仪态,惊愕于年过三旬的二哥突然有了第一个孩子,且这孩子看起来得有两岁了,竟是不来信告知家人,一如当年未告知家人便把嫂子带走……
“看样子,我终于有一个表弟了。还是姨父厉害,这么多年不肯要孩子,孤已弱冠二载,才有一个同辈表弟。”
温行川大手覆在妻子后背,轻轻拍着说道:
“我们下去迎接使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