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的很快,待唐雪的头不晕,三人休息饱,也适应了白玉山的环境,就到了大比的时候。
“赵小刀。”
赵刀刀系紧袖带,问道,“你昨天见到小蛇了吗?我最近怎么感觉这蛇总是神出鬼没,见了也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嗜睡的不行。”
她低声道,“倒是和你挺像的。”
青蛇盘在桌上,如静置的玉镯一般,在晨光中流光溢彩,赵刀刀总觉得哪里不对,没发现那蛇也如翠玉一般透过光来。
赵小刀道,“我在屋里的时候见过它,晚上随你出去练刀便没注意,估计它自己也跑出去透风了。”
赵刀刀轻哼一声,抱怨道,“这蛇真不听话,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就算嗜睡,我还能放心些,现在我总觉得哪天它就要突然不见了。”
赵小刀沉默未语,过半晌听到隔壁唐雪出门的声音,才缓缓道,“走吧。”
“嗯。”
比武擂台离赵刀刀三人所住客房不远,向东过三个院落,拾阶而上,就是一片能纳千人的演武场。
演武场白玉铺地,地势高出周围地面,周围立着三道高高的石柱,柱上刻着峦岳派的山云图案,和弟子们衣衫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这演武场原是第一任掌门教习所用,后来门派渐大,为发扬本派武学,峦岳派广纳弟子,剑法流派也在原来基础上演化出其他路数,各长老和掌门亲自挑选弟子开山静修,便很少再见全派弟子一齐习练的盛景,此处也只有每年派内重大活动时才装点起来使用。
峦岳派大比的台子就搭在这白玉武场正中,用四面战旗立在圆形的场地中央,框出一片方形区域,旁边立着一架一人多高的大鼓。
不远处有高台长檐,设了峦岳派掌门长老的坐席,还留了些位子给其他门派远道而来的贵客。除了这些长老贵客,其余弟子不论门派都是站着观武的。
自从离开唐家堡后,赵刀刀再没见过这种场面。
这次她以观众的身份站在人群中,与唐家堡那会儿坐在高位感觉全然不同。
周围全是人,热闹。
他们出来的时间不早不晚,离台子不是最近,刚好足以看清。
随着身后的人越来越多,赵刀刀对这场盛事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她发现想要看大比也有讲究,晚来一时三刻,台子周围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了。正如她此刻,想往前走难如登天,往后的话只需迈出一步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固守着原位,旁边除了唐雪和周向晚,站着的是峦岳派的弟子。赵刀刀发现这些弟子看着出乎意料的顺眼,没了之前看到的那种趾高气昂,跟其他门派的弟子比起来没什么区别。
人与人之间只剩一指的距离,赵刀刀往前半步,握住黑刀为自己争取到一点空间。
不禁想,今天是第一天都有如此盛况,若是到了明天,有厉害角色登台的场次,不知要挤成什么样。或许来迟一刻,就连衣角也瞄不到了。
大比已开始。
掌门长老说了些场面话,底下弟子齐声呼喊着应和,不过三场之后,刚开始整整齐齐的队列已在惊呼中变的散乱无章。
三人早上未用饭,只吃了点点心垫肚子。一是早上用餐人实在太多,等怕是要等好久,二是是为了抢占时机找个好位置。
感受着周围的人气,他们意识到这决定实在英明。
赵刀刀和齐阔的比试在第三天,今天只用站在台下看人交锋,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感觉,看着看着却忍不住跟着人群欢呼起来。
当真是人声鼎沸。
唐雪也融入其中。
“恩人,你看那人的剑,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细的剑,他一开始出招我还以为他赤手空拳呢!”
周向晚道,“唐家那么多难以察觉的暗器,你居然还会吃惊于这种小把戏。”
唐雪瞪他一眼,道,“他出手极快,那剑也确实细如柳枝,虽然——虽然和我唐家暗器相比还是差了些火候,不过我就是感慨下也不行吗?!”
周向晚拱手,“我也没说不让你感慨啊。”
唐雪作势要打他,被他避开,哼一声,又继续瞧着台上。
赵刀刀看了几场,对武洲的和峦岳派的看法有所转变。
这里的确不同,台上的人比水城那些厉害太多,峦岳派也不是她先前以为的全是废物,哪怕是第一天,要是认真挑的话,还是能挑出几位硬手的。
她食指尖轻磕在刀柄上,黑刀轻轻一颤似在回应。
唐雪听着台上的人念名字,每听到一个名字便小声惊呼,跳跃几下,就是她自己站在台上,估计都不会这样激动。
周向晚劝道,“大小姐,冷静点,缓着些。”
“正是关键时候,别说话!”唐雪怨怼一句,接着往台中央看去。
赵刀刀无奈笑笑,也朝台中看去。
他们连看了三天比赛。
终于快轮到赵刀刀的场次。
这天,唐雪和周向晚起得更早,连带着将赵刀刀也早早拉起来。
赵刀刀要上场,本不在乎这些,见他们这样激动,也跟着早早到达,往前面占了个好位置。
唐雪拍着赵刀刀的肩,鼻尖出了汗,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恩人,快到你了。”
“嗯。”
“紧张吗?”她眼睛亮亮的。
赵刀刀实话实说,“还好。”因为对手是齐阔,并不陌生。
“加油。”唐雪睁大眼睛看着她。
“加油。”周向晚也道。“别伤了性命。”
“知道了。”周向晚这话是提点她别太冲动,峦岳派大比讲究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这里不是生死擂,她明白。
赵刀刀握住唐雪的手轻轻拉了下,示意她不必紧张,冲他们挥挥手,“那我先过去了。”
二人看着她从人群中挤出去,消失无踪。
唐雪的手心有些出汗。
此时不比唐家堡擂台初见,唐雪已见识过恩人厉害之处,路上的刺客,太白山庄的阵法都没有触及她的极限,所以唐雪并不担忧,只希望恩人风头莫出的太大,这里毕竟是峦岳派的地盘,不知道齐阔还有没有什么后手。
“下一场——额……无名刀法赵刀刀!对——断水剑法齐阔!”
霎时一片寂静,接着又爆发出洪水般的讨论。
“哈哈哈,无名刀法是什么?”
“估计是东搬西凑凑来的一套刀法吧,哈哈,竟然连名字也叫不上来!”
“齐师兄居然应了她的约,这是冲战绩吧!”
“哈哈哈哈!”
传出这声音的周围哄笑一片。
一声锣响,比武正式开始。
站在擂台中央,齐阔向她抱拳,赵刀刀一愣,也还礼回去。
从春天唐家堡并不美好的初遇到今天的夏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客气。
然而一把黑刀横在二人之间,赵刀刀只要看见刀就会想起齐阔曾做下的好事。
就让一切在今天有个了断。
赵刀刀握紧了黑刀。
鼓声骤响,她看见齐阔随着鼓点拔剑冲来。
她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静立,直到齐阔剑尖的锋芒映在她的眼中,她侧过脸,扭开一个极小的弧度,脸侧的碎发擦过剑尖,剑锋顺着她的耳侧擦过。
鼓声停歇的间隙,赵刀刀眼中毫无波澜,声音又冷又轻。
“你的剑,实在很慢。”
她一旋身,竟一瞬出现在齐阔身后,身法轻巧灵动,诡谲难辨,一刀劈向齐阔。
齐阔反手以剑相挡,剑身被黑刀重重压下,他连连后退。
赵刀刀提步追上,横锋削去,火星闪动,黑刀被长剑所绞,她握刀靠近,一掌拍向齐阔的胸口——
砰!鼓声重重一响。
“嘶。”
赵刀刀撤开几步,二人隔着三丈远相望。
她凝眉看着眼前的齐阔,眉目更冷,像挂着霜。
那一掌如拍在铁板上,坚硬无比,怎么会是人体的触感。
左手泛起红肿的热意,赵刀刀甩甩手不以为意,勾唇笑道,“还挺惜命。”
齐阔不语,又紧了紧握剑。最好的时机已去,那便正面迎上!他难道还真打不过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不成?!
二人刀剑相接,转瞬过了二三十招,只是如猫逗老鼠一般,齐阔胸膛起伏,赵刀刀还毫无波澜。
离开唐家堡以来,齐阔确实也进步不小。
但还不够,还不够与她打成平手,更何况要胜她。
齐阔紧盯着她,拧起眉头,明明全是破绽,为何他一攻去,却眨眼成空!
他的断水剑法已到三层,断水剑法遇强则强,师父前几日教导他莫要在大比上轻易出招,但此时不使出断水剑法,如何胜她?!
赵刀刀发现齐阔的剑气变了,她瞳孔微缩,深红色的眼眸仿佛漩涡。喃喃道,“有点意思。”
她被吊起胃口,举刀将远处齐阔的身影压在刀锋之下。
在她眼中,黑刀将齐阔分作两半,一半是握剑的风雨欲来之势,一半是放下防守,将全身气力都关注于剑身的空门大开。
专注至极的时刻,她仿佛也变成了刀,气息更难以察觉,更锋利危险。
鼓声还在敲击。
台下的人亦心如擂鼓。
唐雪张大了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赵刀刀。
或许在太白山庄中恩人也曾展现过如此的锋芒毕露,但她未曾亲眼看见。
齐阔的剑意不可小觑,似乎蕴含着排山倒海的威能。
赵刀刀那股以黑刀为中心蔓延开来的杀意却渐渐收敛得近乎于无,她的存在也薄弱如风。
但越是无法感知,越是让人觉得危险。
那个危险的角色是和她朝夕相处的恩人吗?
唐雪竟一时不敢去认。
她屏住呼吸。
周向晚的折扇也不摇了。
他眯起眼睛紧盯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
“断水剑法。”
齐阔向赵刀刀冲去,他的剑如水波,明明只有一柄剑,却仿佛无处不在,如水波环绕周围,剑锋藏于水波之中,难以琢磨。
赵刀刀双手握刀,此刻依靠眼睛,不如依靠本能。
她凝神静气,不去管眼前无处不在的剑气,试图捕捉万千剑影间那一丝如有实质的杀气。
她渐渐闭上了眼睛,耳畔的鼓声,人声皆已远去,蒙上薄雾,唯有长剑破空的声音如细针掉地,振聋发聩。
她看到了。
赵刀刀闭眼接招,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每一招都稳稳接下,身法如鱼般穿梭在漩涡般的剑气中。
以浅薄的伤口为代价,她适应了这道剑气,在其中随波逐流。
随着过招越多,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一条条细如蚕丝的线,勾勒出剑的来去。
这里!
她以黑刀入阵,挑断一根直觉最重要的线。
一声裂响。
局势瞬间逆转,她从随波逐流化作逆流而上。
张长老在台上握着椅柄的手青筋爆出,淡定不再。
他素知自己这徒儿心高气傲不肯认输,只是没想到使出了断水剑法,胜利还是没有向他倾倒,从赵刀刀变招的那一刻起,胜负已分,再打下去只会伤他道心啊。
而且这身法……张长老心中大震,这周身霸道的劲力他好像似曾相识……不过再看那诡异的黑刀,不,不对,张长老摇摇头,那人用剑,想来并非故人。
台上还在继续。
赵刀刀已近身齐阔,刀尖方挥到齐阔左臂三寸远,齐阔也立即反应过来,飞速退开两丈,但袖子还是被刀气所破,渗出一点血迹。
纵然齐阔心知峦岳派比武讲究点到为止,但此刻怒火已经烧尽了清明,众目睽睽下,内门弟子输给一个女人,还是在用了本门剑法的情况下,他无颜面见师父!
刀剑相接几个来回,齐阔用尽毕生所学,断水剑法的招式被他一一使出,他终于用出最霸道也最熟练的一招,逆流!
这招他练了上万次,却从未在人前展露,一时间,剑气如滔天洪水逆流倒转,长剑嗡鸣不止。
衣襟被血汗沾湿,汗水滴落擂台之上。
赵刀刀眼中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味。
打到此时,她已经不是为了出一口气而站在台上,她渐渐生出一丝酣畅淋漓的快感。
“我也送你我最喜欢的一招吧。”
她在心中道。
到这里以来,她看似随心所欲,却从未真正使出过完整的一招,她怕被人看见,怕被人识破,怕被人觊觎。
然而此刻赵刀刀终于放下心防,不在乎有没有人会认出这招,不在乎别人看到这招式会作何想。
黑刀化作点点墨迹飞向空中,遇上剑式如墨入水中,一点一点侵蚀水流,将一切染成黑色。
第一式,墨洒向飞!
齐阔目眦欲裂,牙关紧咬,直觉一片黑暗横扫而来,要将他吞没。
他手中握剑,却避无可避。
台下唐雪忽然惊呼一声,“那是?!”
周向晚握紧扇子,显然也看到了擂台之上乍起的剑气。
鼓声停了。
在赵刀刀绝不回头的刀意中,她的刀砍在一柄薄而韧的长剑上!
冲撞的剑气和刀意将她推飞至擂台边缘,黑刀在地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线。
赵刀刀低着头咽下喉头泛起的腥甜,看了眼远处横空而出插在地中的长剑,方才撑着黑刀蹙眉转头,凝目望去。
她看到高台太师椅上站起了一个人。
众人随着那目光望去,是张长老!
张长老年过半百,却依然神采奕奕,只听他气沉丹田,那声音隔了老远还清晰地传到台上二人耳中。
他道,“赵姑娘,我徒儿此番比试技不如人,我派大比不兴以命相博,他既已输了,姑娘又何必如此狠心,非要致他于死地?”
赵刀刀心说:你说他输了,我看倒不是,是谁想以命相博,是谁留了多道后招,坐那么高你竟也看不明白?
她冷笑一声,撑着黑刀站起,“我与齐公子比武过招,与您何干?我听说峦岳派门规森严,断不是仗势欺人的小门小派,却原来连场比试都输不起……哦,错了,输不起的人或许不是他,而是不讲规矩的长老?”
她说完便紧闭双唇,不着痕迹地又咽下一口血。退让道,“好啊,我也愿意到此为止,那就请齐公子给我道个歉,认个输吧。”
台下众说纷纭。
张长老心中不满,但众目睽睽之下,没必要与小辈纠缠,他点点头。
转念间却生出一丝疑惑,认输就认输,这道歉又是哪一出?
但看齐阔没有反驳,心知自己的徒儿定然有事瞒他,眼下众目睽睽,他向齐阔使了个眼色,坐回椅中,没再多说。
赵刀刀撩起眼睛,她的火气又起了,对齐阔嗤笑道,“齐公子,道歉啊——”
齐阔咬紧牙关,自然不肯。
这番比试,光明正大地败了便败了,可师父却横插一手,叫他颜面何在?
师父难道早已认定他不如她,才在这种时刻出手相助?可师父难道不想想这么多人看着,今日之后天下人会对他作何想?
他齐阔真成了个只会倚靠师父威名的狐假虎威之徒?
忽见赵刀刀负手身后,刀被反握收起,台上只有他二人。
锣响之前,一切还未定!
齐阔怒火攻心,眼神一凛,竟后撤一步,提起最后的力气,复又向前冲去!
空气中呼的一声,台上石子颤动,是齐阔带起的剑气——
剑气如有实质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已到眼前!
这是!底下的人已经尖叫起来,“断水剑法第一式!逆流!”
赵刀刀压下心口不适,躲过剑气飞撤几步。“你找死!”
她亦是强弩之末,强提一口气用膝头飞顶齐阔的下腹,卸了他的力正要反打,提刀之际——
却突见眼前飞来一道短促银光!
那是什么?
赵刀刀睁大了双眼似是不信,想要转头去看。
但机会只在一瞬,她已错失良机,齐阔的剑虽被卸了大半功力,还是哧的一声砍在背上。
“刀刀!!”
“恩人!”
她似乎听见了赵小刀的疾呼和唐雪的尖叫。
“唐雪……”
赵刀刀脚步踉跄,持刀坠地,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倒在台上,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