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西厢那位已然醒了,那就意味着家里又多了一张嘴。赚钱的事迫在眉睫。
苏达趁着西厢那位还在睡,一大早就出门了。照顾人也算个苦差事,连时间都不能随意支配。
三月中旬,天晴日朗,但仍抵不过乍暖还寒的丝丝凉意。
西市街道还算宽敞,每到辰时都会有大部分百姓踏着响彻全长安的晨钟开始一天的忙碌。不少人都会赶早到西市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馎饦再搭上有着精致花边的炊饼。简直人间美味,也是众多百姓的选择。
故而时间虽早,可人流涌动不亚于一日最烦繁忙的巳时。苏达被人群推挤着一路前行,好不容易看到不远处的摊位,虽着急向前,但被人群挟持着无能为力。眼看要去的摊位就在眼前,她边喊着“让让”,才终于挤破人群,被人流推出来。
面前人见她很是惊讶,但也没放下手中菜刀,一手按住案子上手捧大小的猪蹄冻,一手握紧手中刀,只见刀刃在软冻中轻柔游弋,不出片刻,便被分成大小适宜的长块。待最后一块被放入竹盒中,她才抬首又去看苏达。“小女娘还是女装漂亮些,今日来买猪蹄冻?”
她双臂衣袖被襻膊搂起,干起活来干净利索,人也看着爽利干脆。
苏达听她夸赞自己,颇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毕竟今日来寻老板娘,存了目的。
该如何赚钱的想法在自己脑中盘桓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去做。所识之人也无一商贾,正好忆起这座猪蹄冻的娘子看着是个好相与的,便斗着胆子想请教一二。
可话到嘴边,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老板娘见她面露难色,知她有事。只是,若不是来买猪蹄冻,一大早来找她作甚?
她拿烫洗过的抹布擦擦手,笑着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苏达迟疑再三,扣着摊位案板的手指越发用力。老板娘视线扫过去,爽朗笑声传入苏达耳内,“在扣就要破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撒手。透着绯红的脸颊充满歉意和局促不安。
若说刚开始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那现在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没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的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漾起唇角,缓缓开口,“娘子,你可知道什么赚钱的法子?”
若是一般人听完定会直接撂脸拿扫帚将人轰走。老板娘听完却“咯咯”笑个不停,“你这可问住我了。”
不过沉吟片刻,又敛眉去看苏达的杏眼,似是想瞧出些什么,最后还是将微凉的抹布挂在腰间,认真开口。
“小娘子,我给你透个底吧。我这小本买卖,一天若是把这些个全卖光了,刨除本钱和市金也不过赚他个这个数。”
眼睛环顾一周,见没人注意她这。纤细的手掌微微张开,只摆在苏达能看到的角度。生怕被人看见。
然后扬手唤她凑过身来,在她耳朵轻声道,“我不是怕同行眼红,而是那负责治安巡逻的金吾卫。这些个金吾卫跟强盗相比也不遑多让。他们每日要收市金10钱,若是知道你生意红火,赚得也多,定然会明里暗里拐弯抹角地让你多交钱。若是不交,当即把你摊位掀了撵出去。是以,我们见了金吾卫,就像老鼠见到猫,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闹市中还骑马彰显威仪的除了金吾卫,也没别人了。
老板娘迅捷分开,抬首稳稳她头上垂花簪,佯装闺蜜谈笑。
苏达自然不能给老板娘惹麻烦,戏要做足。言笑晏晏间,余光仍然关注着那帮披着官身的匪。
心底思虑这就是权利的好处,她跟着阿耶也大抵懂了什么叫允无功者赏,夺有产者财。
不由得暗暗叹气,在这小小街市之中,光摆摊的个中学问就够人喝一壶了。
又想到老板娘那皙白的五根手指,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可内心大为震撼。一天500文,那一月下来就是15两银子,比阿耶的月俸还要多。
老板娘因着两人初遇时的好印象,也不扭捏,问出自己所想,“你也想卖猪蹄冻?”
苏达挥挥手,不想她误会,毕竟自己是来找人帮忙的,并不是要来掺和一脚搞竞争。
真心实意得很。
于是躬身虚心道,“我只想问问,现下西市可有什么活计是无需本钱便可以赚钱的?”
老板娘自上而下打量苏达一番,她只是有些奇怪,面前小娘子长得花容月貌,虽衣着款式普通,并不想现如今长安时兴的款式。布料也就是家家户户都穿得料子,便宜又舒适。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官显贵家的,想做生意倒算合理。但是那日的与之相熟的小郎君,确实实实在在王家人。倚靠如此显贵为何还要作践自己?
士农工商,商排末位。由此便知商人地位低下。这小娘子又何苦……
真是怪哉。
“说无需本钱,我倒想到一个,你可以去试试。”
当务之急,赚钱最重要,苏达一听有戏,杏眼流露出抑制不住地期待,忙不迭催促,“老板娘快请讲。”
“你唤我芸娘就好,我说的活计其实普通得紧,若是无需本钱那自然要去给别人打工,像小店伙计,这些就无需我推荐你。最近有个和吃食有关的活计,我倒觉得还挺合适。”
苏达那双黑亮的杏眼立即神采奕奕地盯向她,芸娘忍不住发笑。
“帮人送吃食,也叫索唤。是最近才开始时兴起来,听说是店家出钱雇佣伙计专门来派送。不过,”她话音一转,有些踌躇不定,眉宇间闪着担忧,“那些‘闲汉’都是男子,你一个小娘子,怕是……”
苏达看她神色眉头一抖,但一听是这等小事,猛拍斜挎的囊袋。“怕什么?我比他们又差在哪,不过是送吃食而已。有什么做不了!”
“芸娘你需要吗?”
她紧忙摆手,“我这是小本买卖,可雇不起。”
“你可以去福来酒楼看看。那可是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往来皆是富贵之人。老板也出手阔绰。”
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自然就得一鼓作气。
苏达谢别芸娘,一人独自去了福来酒楼。
不得不说福来酒楼之所以能成为长安城之最,地理位置占其中一项。
长安城有一条南北通向街道——朱雀大街,与朱雀大街平行的便是渠河。福来酒楼临渠河而建,想要去福来酒楼,统共就两条路,一是乘酒楼专用舫船泊廊,二是从鹊仙桥入游廊。
故而,需要横穿朱雀大街,过南华街。这条街市和西市不同,铺面装潢无一不精美,往来没有摊贩。而西市则更像集市,所卖之物也都是普通百姓都能消费得起的东西。而南华街则不然。
苏达走在四通八达的宽敞街道上,路上来往皆是马车小轿,亦或是骑着高头大马飞驰穿梭。虽然确实畅快不少,但她失落摇头,实在没一点市井烟火气。
倒是一处挂着如安斋的牌子引她多看了几眼。
可事有轻重缓急,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先去福来楼。
再紧走几步就是鹊仙桥,此时日头已高高挂起。
她站在桥中仰望着的架在河面上的三层高楼,左右还有三五座辅楼林立,与主楼见梁桥相连。真可谓是雕栏画栋,飞阁流丹。
每每见过此楼群,还是会惊叹不已。
脖颈因为过度后仰而微微泛酸,即使用手背遮在眉骨处,还是差点被刺眼的日光灼了眼。
好在河面上最不缺的就是凉爽通透的软风。细碎的日光洒在河面上,映出粼粼光影。隔着半个楼,好像就能闻到对面飘来的饭菜香气。
苏达闭眼缓上一瞬,正欲继续往前走。
就有一人正擦着她的侧身,嘴上慌张地说着“借一步”,一个转身就滑了进去。动作之丝滑让人睁目结舌。
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人就已经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一楼转角处。看那人麻布粗衣穿着打扮不像客人,当是这儿的伙计。
咽下口中想询问的话,细致地抚平衣摆褶皱,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面找活计。
面上虽不露怯,可手心里冒出的黏腻感让她忍不住又紧了紧拳头。但她苏达可不是软柿子,她压下心里的不安,杏眼莹莹,心里早已想好了七八个应对福来楼老板的话术。
一楼进门便是掌柜坐镇的柜台。
说也奇怪,整个偌大的一层,居然只零零散散摆了几道小案。之间皆用双层绣的屏风隔开,薄纱之后能依稀见个朦朦胧胧的人影。说不好是因为隐蔽还是旁的什么。
倒是身旁一道声音为她解了惑,“这屏风最大用意是为了清幽好看。这一层专门为那些个喜好附庸风雅的文人准备。”
苏达了然地点点头,但心里咂摸此人说话实在太过直白。
看向那出声的人,正是手还没从算盘珠子上放下的掌柜。
掌柜低头也不看她,只是故作深沉地摸下两撇八字胡,沉吟道,“这位小娘子不像是来吃饭的,有何贵干?”
苏达说明来意后,事情倒是出奇的顺利。
等她再出门口时,也才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而大半时间都花在了签契上。
掌柜说的很明白,她的俸钱由酒楼出。一般情况她将饭菜送到,拿回买家需付的饭菜钱,即可获得报酬。一次一结。
苏达握紧囊袋问出了自己的顾虑,若是有人不付钱该如何?
哪知掌柜子胡子一翘,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颤抖着唇痛斥苏达有眼不识泰山,“也不看看你是在给谁跑腿!我们福来楼的面子就算是王公贵族哪一个不给半分薄面!”
苏达哪敢再出言辩驳,只能强忍着恶心被一顿唾沫星子洗脸,好保全这来之不易的赚钱机遇。
想到这,又不禁掏出帕子将脸擦了一通,可仍觉得一阵嫌恶,手中帕子也像烫手山芋,恨不得扬了去。可有心疼不已,这可是牛婶新给她缝制的,她可舍不得。
解决这一事宜,就又往南华街走去。路上不停,直奔如安斋。
一进门苏达便招呼老板,把小十九拿出来。可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实在冒昧。小十九是阿耶自己定的称呼,这老板怎会知道。
却不想老板哈哈一笑,直言道,小十九前两日就被苏御史请走了。
苏达屈指一算,前两天可不就是升职那天。难怪宋伯伯都到家中好久,阿耶才缓缓而归。
她还以为是还马耽搁了,却不想这老头原来是拿刚卖米的钱把这小十九偷偷请回家了。
本想着趁着这次升职,把阿耶心心念念许久的印章买回来给他个惊喜。竟忘了阿耶可是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尤其是在印章方面。
阿耶也真是心狠,那可是接下来他们家这几个月的花销啊!
果然男人有钱就变坏,回去就把他偷偷藏的体己钱全没收!
心里虽这样想,还是咬紧后槽牙吐出一句。
“我挑个小二十。”